1.电影《马达加斯加》中的丛林设计,参照了印象派画家亨利·卢梭的作品(视觉中国供图)从纽约到马达加斯加
一直以来,非洲都是好莱坞电影的灵感富矿。尤其是动画电影,无论是好莱坞经典动画《狮子王》,还是风格化的法国动画《叽哩咕历险记》,或是最经典的非洲背景系列电影《马达加斯加》,那里独特的自然环境、特有的动植物,以及当地不同于发达社会的生活逻辑都给动画电影带来了很多创作素材。
与此同时,动画也成了比真人电影更灵活生动的表现形式。受拍摄条件限制,动画形式似乎更有利于讲述这片土地上动物与植物的故事。
在所有与非洲有关的动画电影中,“马达加斯加”系列电影是最独特也最受欢迎的。它没有像其他电影一样,把故事背景设置在非洲大陆,而是走得更远,走向了马达加斯加岛,那里的动植物比非洲大陆更稀奇,在那片未开化土地上发生的故事也更能体现现代与传统的碰撞。
《马达加斯加》的故事来源于一个疑问:如果让一直生活在文明世界中的动物置身于原始森林会发生什么?
美国梦工厂动画公司用四个动物逃离纽约,被困马达加斯加的故事诠释了这一疑问。
2005年,电影《马达加斯加》上映,这是继“怪物史莱克”系列之后,梦工厂推出的又一部系列电影。电影的主角是来自非洲大陆的四种动物:狮子亚历克斯(Alex)、斑马马蒂(Marty)、长颈鹿麦尔曼(Melman)和胖河马格洛丽亚(Gloria)。这群被圈养在纽约中央公园的动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亚历克斯是公园里的王,每天都有大批游客慕名而来,欣赏它的表演。麦尔曼每天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忧心忡忡,强迫症似的一次次检查身体。格洛丽亚像动物园里的所有其他动物一样,不思考过去、现在和未来,却是个乐天派。马蒂是众人中的异类,10岁生日那天,它得到很多祝福,却并不满足,像在城市里讨生活的人类一样,它厌倦了都市,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2:逃往非洲》剧照
3.狐猴是马达加斯加岛独有的动物,在“马达加斯加”系列电影中,狐猴一直作为重要角色存在在四只同样想逃脱公园,回归南极的企鹅的启发下,马蒂“越狱”成功,但这次出走却引发了公众对于动物园存在意义的争议,纽约民众集体抗议,动物园被迫将马蒂和它的朋友们送回故乡。从纽约到非洲的途中,四个伙伴意外落海,顺着洋流飘飘荡荡到了一个神秘小岛——马达加斯加。猴面包树、狐猴、马岛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荒野世界,纽约客们在小岛上发现并对抗着自己的野性,友谊经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验。与此同时,它们也用自己在动物园积累的城市智慧帮助了当地的动物,完成了一次冒险之旅。
作为一部以家庭观影为定位的动画片,《马达加斯加》上映时取得了超过1.9亿美元的票房,位列当年的北美票房榜第九位。之后的几年里,“马达加斯加”系列又陆续推出了几部电影《马达加斯加2:逃往非洲》《马达加斯加3:欧洲大围捕》,以及以前几部电影中的企鹅为主角的《马达加斯加的企鹅》,每一部都挤进了当年的北美票房榜前十位,对于动画电影来说,这样的成绩很难得。
这样的成绩与“马达加斯加”五个字密不可分。这个位于非洲的全球第四大岛屿当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电影中,但却是第一次成为动画电影中的重要空间。在接受采访时,导演埃里克·达尼尔曾说:“四位主人公都是非洲动物,而马达加斯加是距非洲大陆东海岸400多公里的非洲最大岛屿,那里的动植物非常独特,我们最喜欢的狐猴就是马达加斯加独有的珍稀动物。在那个梦幻般的国度里,我们得到了巨大的创作空间,可以尽情地自由发挥。”
首部《马达加斯加》是这一系列电影的基础,这座非洲孤岛为后续剧情提供了一个源于荒野的精神基础。因为马达加斯加地理位置和物种的神秘性,创作时,导演埃里克·达尼尔和汤姆·麦克格雷斯甚至没有像后续纠结非洲大陆的写实性和欧洲城市的秩序性一样纠结于马达加斯加的自然风光呈现,大部分风景和空间设计都是在基本的现实参照之下充分发挥想象力创造出来的。
除了纽约部分的戏份,《马达加斯加》的大部分场景都在丛林中发生,而丛林和岛上独特的物种也是电影的一大卖点。在丛林的设计上,电影参照了马达加斯加真实的地理环境,并借鉴了法国画家亨利·卢梭(HenriRousseau)的作品,这位印象派画家曾创作了大量以热带丛林风光为主题的作品,画风浪漫中又有些笨拙的质感,正符合整部动画片的复古调性。
因为自然生态的独特性,马达加斯有很多珍稀动植物,电影自然要在它们身上做文章。特效设计师斯科特·辛格尔(ScottSinger)计算过,它们一共设计了50种具有地域特性的植物,其中包括7种猴面包树、12种花果树,并依靠当时梦工厂领先于业界的特效技术,开发了一种独特的丛林植被运动系统,当角色和风掠过丛林植被时,数百万叶子会呈现出自然真实的动态。
若干年后,当同属梦工厂出品的《功夫熊猫》上映时,业内和观众都感慨人物、场景质感的灵动和真实,但在2005年,CG技术远不如今天成熟,《马达加斯加》是当时成功应用这项技术的经典案例。
新技术主要用于角色的造型设计。在当年3D形态、现实主义已经成为主流动画人物造型的原则之下,《马达加斯加》选择了复古风格,设计师摒弃了现实的人物结构,转身从2D动画中寻找灵感,将角色整体压扁,呈现出部分剪纸画的造型感。
与此同时,CG技术的应用又让这些比例失衡的形象有了真实的动感。因为剧情原因,《马达加斯加》成为当时CG历史上拥有最多带有毛发角色的电影,狮子亚历克斯共有170万根毛发,鬃毛由5万多根毛发组成,每根毛发都随角色的运动而动,仅鬃毛就有上百万个运动曲线。
这些技术同样被用来设计马达加斯加岛上独特的物种——狐猴和马岛獴。国王狐猴朱丽安(KingJulien)和他的左右手莫里斯(Maurice)、莫托(Mort)分别为环尾狐猴、大狐猴和鼠狐猴,除了三个主要角色,马达加斯加岛上的几十种狐猴几乎都在电影里有所展现。作为狐猴的天敌,马岛獴也在电影里承担了大反派的重任,这些难得一见的珍稀物种为《马达加斯加》增加了一个观影视角。
因为“马达加斯加”系列电影的走红,这个神秘的岛屿和它所承载的生命被越来越多普通人所认知。马达加斯加也不再只存在于BBC纪录片和自然摄影中,某种意义上,它已经成为普通人心中原始的符号,寄托着都市人对自由和野性的想象。
都市心理的隐喻
接受采访时,为亚历克斯配音的本·斯蒂勒曾提到过,他自己就在纽约长大,他深知纽约人的优越感,“亚历克斯过着饭来张口的生活,作为动物园中的明星,它非常享受游客们的赞美。正如它在片中所说:有粉丝,有食物,有娇宠,你还想要什么?”
正如本·斯蒂勒所说,《马达加斯加》表面上讲的是动物逃离圈养环境、回归自然的故事,实际上却是对现代都市生活的隐喻。从纽约到马达加斯加,从人类文明的金字塔尖到保留着古老动植物的原始岛屿,社会逻辑和自然逻辑的碰撞让这系列电影超越了青少年动画,让成年人也饶有兴致。
电影里的每个角色几乎都有现实映射。狮子亚历克斯是养尊处优的富裕阶层,它吃饲养员为它准备的特供牛肉,有专人负责洗澡和按摩,它享受掌声和由此带来的名与利。野性?早已被阉割。长颈鹿麦尔曼更像是那类神经敏感的都市人,神经质地关注自己的身体,因受到过分保护而变得羸弱。它像很多唯唯诺诺的公司职员一样胆小怕事,与其改变不如维持现状。胖河马格洛丽亚是那种雷厉风行的人,这性格的反面就是急躁,容易被煽动。斑马马蒂的困惑更能代表城市里占大多数的中产阶级。他们衣食无忧,精神上却感到匮乏。时不时地,他们会向往刺激和冒险,但碍于现实生活的妥帖舒适,那些“去远方”和逃离的想法总是点到为止。
电影里还有一群神秘的企鹅,出场不多,但每次出现都令人惊喜。导演汤姆·麦克格雷斯说,在拍《马达加斯加》之前,他和制片人迈瑞尔·索瑞亚(MireilleSoria)有一个创意,他们想用动画的形式来改编上世纪60年代初披头士乐队的电影《艰难时光》(AHardDay'sNight),四只企鹅就是电影的四位主角。后来,这个项目搁置了,但两人实在喜欢这个创意,就把它们塞进了《马达加斯加》里。电影里,四只企鹅象征着摇滚精神,它们身上有其他动物所不具备的改变命运的驱动力,尽管导演是用幽默滑稽的方式来呈现这一特质的。
“城市人”流落荒岛,带来的是一场文明与野蛮的抗衡。狐猴朱丽安和以它为首的“原住民”将生存看作第一要义,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是原始的。这一对比在《马达加斯加2:逃往非洲》里展现得更明显。非洲大陆,动物保护区的水源因人类建设堤坝而被切断,动物们危在旦夕,亚历克斯和企鹅们的解决方式是属于人类世界的,他们积极思考对策,用击溃水坝的方式解救了动物们。朱丽安的方式是原始的,它企图以祭祀的方式来求水。
如果将三部“马达加斯加”系列电影连起来看就会发现,电影主题的深化就是一个从乌托邦到反乌托邦的过程。在《马达加斯加》里,“纽约客”们流落没有人类的小岛,唯一渴望的就是回到舒适的动物园,回到安逸的生活里。狮子亚历克斯被饥饿和草原激发了野性,违背自然规律而成为好朋友的斑马马蒂成了它追捕的对象。已经被文明化的亚历克斯惧怕身上的野性,靠意志力和善良压抑住了野性。如果说纽约中央公园是个乌托邦,从第一部电影来看,这个乌托邦是正面的,虽然野外自由、开阔,但处处是危险,人类秩序可以避开这些危险。
第二部《马达加斯加2:逃往非洲》里,记忆中的乌托邦依然存在,只是人类的介入让电影又多了一层生态批判的意义。相较于停留在原始状态的马达加斯加,非洲大陆是现代文明与原始状态的过渡地带,那里是四个动物的家乡,有丰富的物种,同时也有人类改造过的痕迹。那里不再只属于自然,人类的猎杀让动物不得不争取留在保护区内,和纽约的动物园相比,非洲草原的保护区是个更大的公园,只是它足够大,动物的本性得以留存。
在这系列电影里,人被塑造为超人,无论是第二部中的老奶奶,还是第三部中的动物管制局女官员杜瓦队长,他们都能徒手搏狮子,是人类攻击力和破坏力的符号。在《逃往非洲》中,旅行团流落草原,老奶奶“我们是纽约人”的鼓励让大家决心改造环境。他们用人类的逻辑建造了水电站,和动物们为敌。另一条故事线也同样展现了人类对于遥远的非洲大陆的影响,亚历克斯在草原上找到了亲生父母,也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很多年前它被偷猎者捕走,带去了纽约,它会的舞蹈、造型和表演技巧并非天生,都是人类影响和驯化的结果。
尽管在电影叙事中加入了生态批判元素,但故事结尾依然是向往乌托邦的。亚历克斯和爸爸用跳舞(人类的方式)打动了那群纽约人,从而解救了草原上的动物们。野性和人性暂时地达成了和解。
到了《马达加斯加3:欧洲大围捕》,电影场景离开了非洲,进入了现代化的欧洲城市,除了一直跟随“纽约客”的狐猴朱丽安和莫托,马达加斯加已经没有任何现实的痕迹,它作为一种自由、原始的精神内核贯穿电影始终。
到了城市,人类对动物和自然环境的迫害进一步加剧,这一系列电影也终于从乌托邦走向了反乌托邦。动物管制局女官员杜瓦队长热衷于收集动物标本,她竭尽所能希望抓到亚历克斯,将它做成标本。从第二部的修建堤坝,到第三部的标本收集,人类对于自然和动物的破坏已经从满足基本需求上升到满足虚荣心,人类与动物的对立也就此建立。在亚历克斯的带领下,“纽约客”们依靠一群马戏团动物朋友的帮助,终于回到了它们心心念念的中央公园。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它们却发现,眼前的“家”不如想象中大,笼子的阻隔也有压抑的感觉。那一刻,这些“纽约客”才知道,经历了马达加斯加和非洲大陆,它们见识了自由,就再也没法回到过去了。
生命最原始的状态是什么?当我们奔向或幸福或困惑的未来时,究竟有哪些东西留在了永远无法回到的过去?这是马达加斯加和“马达加斯加”系列电影带给世人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