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玄宗年间,书生崔怀宝在踏青时邂逅宫廷第一弹筝高手薛琼琼,心生爱意,作词一首,托人献给美女。美女瞬间被打动,毅然与崔怀宝私奔了。这首词写的是:“平生愿,愿作乐中筝。得近玉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有些类似当代王洛宾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为了跟美人在一起,愿意变作一张筝,或者一只小羊。
人跟人真的不一样:有的人,几十年稀里糊涂、神经粗大,拥有渡边淳一所说的钝感力;有的人,一生精明,目标确定后,唯恐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但是,总有一句话能够击中一个人的心,即使这颗心再粗糙,也会被语言找到缝隙,直抵内心柔软处。
公元505年,一介武夫陈伯之居然被一段话打动,率八千人归降。这段话很著名:“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当时是南北朝的混乱岁月,南朝梁武帝派兵北伐,与北魏大将陈伯之对峙。陈伯之本是南方人,后来叛逃到北边。眼看血战在即,南朝遂安排丘迟写信招降。丘迟以文采著称,写就一篇《与陈伯之书》,没多久,陈伯之就投降了。史载,他被信中描写南方风物的那16个字深深打动了。
陈伯之恶少出身,小时候身上总带把刀,四处游荡,看到别人家的稻子成熟了,就偷偷去割。稻田主人发现后,斥责他:“小孩子不要动我的稻子!”陈伯之无赖地回答:“你的稻子这么多,割一担有什么要紧?”稻田主人准备捉住他,陈伯之就亮出刀子,作势欲刺,说:“小孩子就是这样!”稻田主人被吓跑了,于是他慢慢挑着稻谷回家。长大后,他做了强盗,后来从军,打仗勇敢,慢慢混出头了,却还是流氓无赖的底子。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也会被一段充满文采的话彻底打动,诚如法国大文豪雨果所说:“语言就是力量。”
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有一群把语言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的牛人,靠三寸不烂之舌混成了高级干部。他们的职业叫“说客”,周游列国,跟君王聊天,或劝进军,或劝退兵,往往都能奏效。这种聊天是卓有成效的,说客们可不是陈胜、刘邦、朱元璋面前的农民,他们都是出色的演说家、外交官、心理大师兼表演艺术家,直接影响当时的风云变幻。
有个叫唐雎的牛人,被安陵君派遣出使秦国。安陵国是个小国,秦国久怀觊觎之心,企图威逼利诱,不战而得。秦王面对唐雎,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一派你不配跟我聊天的架势,威胁要出兵灭掉安陵国。唐雎怒了,发表了一段著名的演讲:“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这一番话,排山倒海,气势逼人,秦王给镇住了。类似唐雎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所以刘勰在其名著《文心雕龙》里这样感叹:“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值得一提的是,唐雎跟秦王并非文绉绉地聊天,他连珠炮一般地向秦王抛出一串排比句时,还辅以“挺剑而起”的动作,秦王心慌了。
聊天的环境很重要。情人在彩霞满天的海边求爱,自然比在嘈杂的菜市场里成功率要高得多。后人考证过,陈伯之是个文盲,他不识字,又怎么会被“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所打动呢?原因是:给他读信的人读得声情并茂。古人讲究声律,苏东坡曾说过:“三分诗,七分读耳。”关于聊天,后人更精确地总结出一个著名的公式:信息沟通效果=7%的言词+38%的语音语调+55%的表情动作。遥想当年,应该是南北朝最著名的主播,酝酿了半天感情后,抑扬顿挫,热泪盈眶,在陈伯之面前念了那封信。
(杨子江摘自《新华每日电讯》,黎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