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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唐珠:简历

时间:2024-11-07 07:29:57

如果我没记错,十年前,这个位于郑州市东南一隅的别墅区刚刚“尊者共享,荣耀登场”时,开盘价每平方米只有两千。现在出手应已近两万。那时我偶尔路过,越过粗糙拉起的红砖围墙和绿色纱罩,还可以闻到不远处庄稼地里玉米叶子的青蕤之气。而今举目四望,高楼环伺,想要看到的田野绿,恐怕已在十里之外。

r此刻,一桶水,一块布,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我正慢条斯理地擦着一扇玻璃窗,直到把它擦得透亮得如同没有。然后,去擦另一块。

r以近两年的流行趣味,这款房型设计已经显得有些过时,好在外墙颜色是最为低调持重的复古灰,让这过时熬炼出几分经典气质。一共三层,一层是客厅、餐厅、厨房,另有一间客房,我就住在这间客房里。二层是书房、茶室,另各有一间主卧和客房。三层是健身房。顶层是阁楼式的楼梯间,楼梯间外便是一方大天台。

r在我之前,这里压根儿就没有人住过。第一次来我就断定了这一点。有人住过的地方,多少总会留些烟火痕迹,诸如厨房一两滴油渍,阳台上一两盆植物遗骸,卫生间一两团污秽的手纸。而这里,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打扫工作却也没那么简单,因为赵耀挑剔。对于保洁而言,“一尘不染”这个词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至高理想,而赵耀显然对这种令人绝望的境界有着不断接近甚至实现的志向。他指点的地方简直无微不至:茶几腿和地面接触的那一点,最顶端的窗帘盒,电源开关上落下的淡淡指纹……

r我上一份工作是酒店服务员,因为对部门经理的骚扰忍无可忍而辞职,趁着空窗期在街上闲逛,路过一个家政公司时旧念萌动,便进去挂了个名。两天后公司通知我去面试,让我收拾得齐整一些,说是遇到了个事少薪高的好主顾,就是赵耀。和我一起面试的还有两个女孩,她们显然都很有经验,像做广告一样介绍自己的强项:做饭,洗烫,陪护老人,甚至管道疏通。赵耀任她们说了一会儿,方才悠悠道:别的也罢了,做饭尤其得好。

r一个忙接口:要说吃得舒心、实惠又健康,还得是家常饭。我早几年就下了功夫研究家常饭,把这作为自己服务的主打牌。另一个不甘示弱:我的做饭手艺哪一家都舍不得,现在还经常有老主顾请我抽空回去给他们做卤面呢。

r你呢?赵耀朝我抬抬下巴。

r本不想和她们争,可看着她们急吼吼的样子又觉得好玩儿,我便决定捣乱。

r做饭做饭,终归不是靠说。上手一做不就知道了。我说。

r三人一起被他带回去,同样的食材轮流做,题目是一道炒豆腐。她们两个先做,全过程都在五分钟左右,我用了半个小时:把豆腐先用水冲一下,然后泡在加盐的开水里二十分钟,泡好后把豆腐里的水分平压出来,最后才是大火烧,小火焖,遂成。他们三个围着那盘豆腐,一筷子接一筷子,直到吃光。

r怎么炒的,教教呗。

r肯定有诀窍。

r两个竞争对手顿时化敌为友,向我讨教起来。我笑笑,没言语。倒也不是小气得把这当成什么不想外传的秘籍,只是看她们的做派便知道她们太外行,便懒得和她们费那个劲儿。

r合同签过,我上了他的车。路上闲聊,他问我多大了,我说二十一。——漫长的二十一。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做家政,我说刚开始,这是第一家。他着意地看了我一眼,说简历上说是陕西人,倒是不带一点儿口音。我说出来得早,使劲儿学普通话来着。他又问怎么出来那么早。穷呗。我略显钝木地笑:家在农村,二老思想封建,为了生个儿子,死活不计划生育,兄弟姊妹多,供不起,老早就出来打工了。

r他久无话。也是,我给的答案多么朴实多么合理多么底层多么忧伤多么一竿子到底得让人同情,他还有什么可废话呢?

r到了别墅,他给了我一把钥匙,带我看了房子,告诉我说在这里也就是最一般的家政内容,做个饭守个门洗个衣服做个保洁。他在市中心也有房子,离公司近,一般不会回来。

r不过可能偶尔会有个把客人来住,需要招呼一下。他探询地看着我:会有点儿闷。

r我说自己最不怕的就是闷。

r阳光很好,和煦却不燥热,是典型的五月阳光。我很快出了微汗,于是停下来换个事做:种菜。眼下正是种菜的时节,虽然水土都不如以前,但好歹是自己种的,不掺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味道总是比市面上的强一些。

r已经很多年没有种过菜了,手有些生。不过这种活计,理熟也是最容易的,况且都是些最简单的菜:生菜、菠菜和香菜。之前不是没有地就是没有闲,或者是既没有地也没有闲,像这样既有地又有闲的时候,还真是少呢。想来好笑:莫不是只能来这种人家做仆役才有可能?

r但愿能住到菜长成的时候,哪怕只吃上一两顿呢。

r手机响,是赵耀。他让我把二楼的大客房再好好打扫一下,下午会有客人到:是很重要的客人。你好好准备着。

r我答应着,挂断,继续去收拾菜地。终于有客人到了,还是很重要的客人,不过这是他的,不是我的。对我而言,客人就是客人,尽我的本分照顾着,如此而已。当然他说这种话一定也不仅是为了给我听,客人一定就坐在他的旁边。此类处世的小伎俩,这么多年来,我看得够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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