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乐读窝 > 杂志 > 36.唐珠:你们这些妄想永生的人啊

36.唐珠:你们这些妄想永生的人啊

时间:2024-11-07 07:47:04

他的高铁发车时间是17:55。于是这最后的时刻,居然是下午。

rr最后这种词,一生出来就注定了它的与众不同。与那些不是最后的事物相比,或多或少的,它一定具有诀别时刻的特有意味。一个圆欲画成圈,这个圈是坟墓般的结束,也是零一样的开始——如果还能开始的话。

r结束意味着什么?开始又意味着什么?如果结束的是不想结束的,开始的是不想开始的,那此时的圆就是酷刑。如果结束的是想结束的,开始的是想开始的,那此时的圆就是祝福。

r可是,此时的我,既想结束,又不想结束。既想开始,又不想开始。这是否意味着,此时的圆既是酷刑,又是祝福?不过,有祝福吗?为什么我感受到的都是酷刑?

r一团混乱。混乱是内里,外在却是若网在纲,有条不紊。列好清单,我一样一样地给他打点行李:两套厨师服,两套便装,洗漱用品,手机充电器,电动剃须刀,湿纸巾,零食,零钱……

r无论如何,最后毕竟是最后,最后很容易带样儿,不自觉地就会滑进感慨、回顾、总结、展望、大悲、大痛、抒情、叹息等等诸如此类的惯性表达。然而这都是别人的最后。不能是我的。我预设的最后,必须让绝望的诀别表现为轻甜的小别。

r这最后的下午,我给他唱诗。唱“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唱“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r都是相思的诗。

r最合心的还是李白的《秋风词》。

r秋风清,秋月明,

r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r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r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r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r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r……

r相思谁呢?

r傻瓜呗。

r就在眼前,还用得着相思?

r我微笑。所以他是傻瓜啊。此时,也许该再唱一首“读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r还有,春天正好,干吗唱秋风词?

r因为李白写得好。

r是,李白的诗写得真好。他感叹。

r是啊,李白的诗写得真是好,但这好也是我慢慢领略到的。一来是识字甚晚,更不知诗为何物。二来当时诗人太多,星光璀璨,知诗之后虽然觉得他不错,只是在群星之中,也并不觉得多么了不起的好。觉得他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大浪淘沙经见无数后,也才知道杜甫的“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不是朋友间大而无当的吹捧。

r有时候想想,真是难以置信,这样的天才,我居然和他同处过一个时代。天宝元年我出生的时候,他四十二岁,进宫朝见玄宗,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他的才华和见识被玄宗嘉许,令其供奉翰林,陪侍左右。可谓春风得意,风华正茂。天宝十四年,我吞下那颗诡异的珠子,懵懵然启动有始无终的长寿之旅。安史之乱爆发,永王李璘出师东巡,他避居庐山,入幕永王,浔阳陷狱,颠沛流离。七年之后,他赋《临终歌》与世长辞。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我在这里想起了他。

r当然不仅是他。杜甫屋顶的茅草,李商隐耳中的锦瑟,柳永身旁的柳枝,纪昀手中的烟袋,这些都曾是我眼中的寻常之物。当初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都是一具谈笑风生的肉身,活着活着,他们就成为诗词,成为音律,成为画卷,成为传说。失去了皮囊之后,他们又成为典籍里的一个名字,一小段生平,一大段简介,一个章节的论述,甚或是每隔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就被翻新再构的故事主角。

r时间就是一泓默默流淌的强硫酸,销毁着世间无数。而这些人在强硫酸的洪流中,居然还能留下自己的印迹,自然就称得上是人杰。似乎有哪个诗人说过:“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说的就是他们吧。他们还将继续活下去。我呢,似乎在靠近另外一句:“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我是不是还将以靠近死的方式继续活下去?半死不活,直至荒唐的永生?

r——永生。三四十年前,我读过几句话,作者好像姓博,就叫他博老师吧,他谈的话题就是永生。

r“永生是无足轻重的;除了人类之外,一切生物都能永生,因为它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r“在永生者之间,每一个举动(以及每一个思想)都是在遥远的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举动和思想的回声,或者是将在未来屡屡重复的举动和思想的准确的预兆。……任何事情不可能只发生一次,不可能令人惋惜地转瞬即逝。对于永生者来说,没有挽歌似的、庄严隆重的东西。”

r“永生者都能达到绝对的平静。”

r博老师言说的语调平静得如同他论析的永生者。他一定坚信自己这些言说的正确。我仿佛看到了他写下这些话时的神情,平静的纹路里一定还闪烁着骄傲、怜悯、蔑视和讥讽。你们这些妄想永生的人啊,其生理等级不过等同于人之外的其他生物。即使活得再久又能怎么样呢,你们无可珍爱,无甚纪念,行尸走肉,腐水无澜。

r然而,他是正确的。我以自己的亲身所历明白,这个先知一样可怕的男人,他是正确的。因这可怕的正确,我对这些话倒背如流。它们时不时地就会从记忆中露出锋芒,极其精准地刺痛我,让我寝食难安。

r此时,它们又出现了。

r和金泽紧紧相拥着,我突然有些恼羞成怒的负气,决意不让自己平静,更不让金泽平静。

r于是,我竭尽所能地施展着所有的媚术,勾引他,诱惑他,吮吸他,舔舐他,呻吟他,淫荡他……用我全部的疼惜,全部的愧疚,全部的爱恋和全部的恶毒。

r此刻的金泽,他是我的朋友,我的情人,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兄弟,我的夫君——我的男人的总和。对他的爱,涵盖了我对所有男人身份的爱。包括孩子。

r没错,对于没有生育可能性的我而言,此时,他也是我的孩子。对于他,我燃烧的是一种近似于乱伦的淫邪和狂热。我想要让自己刻骨铭心地记住他,以此滋养自己以后无耻的漫长日月。也想让他刻骨铭心地记住我,免得自己成为他情爱生涯里很快被清理殆尽的风中烟尘。

r臭丫头,我快精尽人亡了。

r可以精尽,不准人亡。

r你是要把我嚼碎吃下去吗?

r就是要把你嚼碎吃下去。

r这宝贝是我的,也是你的,是要伺候你一辈子的,爱惜些。

r谁知道你会不会用它去伺候别人。

r掌嘴!

r他的它,此时正乖巧地蜷缩成一只柔弱的小鸟。今夜过后,或早或晚,这小鸟就会属于别的女人吧,真荒诞。

r我是花心过。可是,你让我的花心免疫了。这辈子,我就你了。

r是吗?

r不许反问。女朋友可以分手,老婆可以离婚,可是妈妈不能抛弃。你对我的意义,就是妈妈。

r我沉默。

r我从没有见过妈妈。很恋母。你的身上有着很浓厚的母性,我太爱了。

r我有那么老吗?

r你明白我想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比我还小,常常还很幼稚,我却还是觉得你的底子很母性。如果你觉得心里不平衡,那其实我也可以当你的爸爸,我们互为父母,好不好?

r嗯。

r所以,好孩子,别胡思乱想,乖乖等我回来。

r嗯。

r等我回来,可就饶不了你了。

r好。

r送他到车站,吻别。列车走远后,我驻足转身,恸哭。

r梦想。

r看着奔跑的列车,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生命。它是一列容量巨大的火车,行驶在一条茫茫无终的道路上。穿梭过一千多年的光阴,承载过无数的旅客。我和他们同行着,同行着,等到他们的终点站到了,我就把他们放下。

r我把他们一站一站地放下。车厢上,最后总是我空荡荡的一个人。

r现在,又是如此。我又成了空荡荡的一个人,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空荡荡。

r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如此的自己。

r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