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乐读窝 > 杂志 > 7月23日 星期六

7月23日 星期六

时间:2024-11-07 09:26:00

今日大暑。一年中最热的节气从这一天开始。

r昨晚写完日记,想到晓雷要来,就把凤凰搬进右侧房去了。我不希望它被不相干的人看见,一旦说漏嘴,无须多久,传言就会瘟疫般蔓延整个阴阳浦,标本工作室会被团团围住,除了看热闹的,还会有烧香磕头的朝圣者。记得前些年洗笔江畔有棵老椴树被雷劈成龙形,吸引了一波又一波善男信女,在树下搞各种烟雾缭绕的法事,附近住家不胜其扰,中间有不信神灵的,一把火将树烧成黑炭,才算结束闹剧。若知道东欧阳村出现一只凤凰,还不把标本工作室挤破了。

r上午8点刚过,晓雷和大黑推着板车,把那棵野枸骨树送来。很久没见大黑,还是那么黝黑粗壮,满脸憨厚。他和我是阴阳浦小学同学,和他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弟弟小黑低我们一届,和晓雷一个班。大黑兄弟从小跟着木匠父亲学手艺,初中没读完就辍学赚钱了。

r“晓雷,你不是要找小黑吗,怎么把大黑找来了?”我略觉诧异。

r“昨晚小黑去玩麻将了,刚好大黑在,听说是你的事,就自己揽上了。”晓雷说。

r“不好意思啊大黑,辛苦你了。”我伸出手。

r“晓雷说你住这儿有些日子了,也不过来找老同学叙叙旧。”大黑粗粝的手掌充满力量。

r“我是来这儿隐居的,你平时也忙。”

r“说什么隐居,就是瞧不起我这个没出息的木匠同学。”

r“哪有瞧不起,做木匠跟做标本半斤八两,都是手艺人。”

r一边闲聊,一边将野枸骨树搬进屋,盆口粗的主干横切面锯得很平整,胡乱的枝丫被修剪掉,那根侧伸出来的歪脖子的尖部有点蛀了,我担心重心不稳,便说:“这样竖在地上估计会倒吧?”

r“那干脆挖个坑埋一截进去。”晓雷提议。

r我觉得可行,找了把小铲,选一处墙角,俯身去撬正方形小青砖,晓雷夺了小铲:“我来吧,你和大黑很久没见,聊一会儿。”

r我没谦让,掏出烟,点燃一根放在晓雷嘴里:“撬的时候当心点,以后要复原的。”

r“知道,放心吧。”晓雷将烟叼在嘴上,手里没停着。

r我递了根烟给大黑,给他点着,自己也点了一根。一大团烟从大黑鼻腔喷出来:“刚才来路上,才知道你住世阁家,这人也真是倒霉,是我们班第一个走的同学吧?”

r“谁说不是呢,这么年轻就没了。”我说。

r“人要是倒霉那是谁也拦不住,先是车祸撞残废了,然后又溺水死了。不过他的死有点蹊跷,上星期和沈穿杨喝酒,他说可能是一桩刑事案,警方要进行调查呢。”

r“人都死了那么久,怎么变成刑事案了?”我弹了下烟蒂。

r“说是世阁死的那天,有对新婚夫妇正巧在河对岸拍婚纱照,最近布置婚房,选了两张放大挂在墙上,其中一张背景里有个轮椅上的人,正被人推下河,但距离很远,看不清后面的凶手,就报了案。”

r“沈穿杨是专案组成员?”我吸了口烟稳定下情绪,脑袋里像装了台失控的计算器,加减乘除完全紊乱,所有答案都如同鬼魅一样飘忽。

r“立这样的案子有时也是过过场,人都烧了,现场也毁了,照片又看不清楚凶手,基本就是无头案。”大黑说。

r“那为什么还要立案?”

r“我也问了,沈穿杨说既然有人报了案,又是刑事案,不立说不过去,而且立案好像可以申请经费。”

r“花了经费破不了案岂不没面子?”我努力让脑袋里的计算器暂停。

r“沈穿杨说不是每个案子都能破,破案本就有概率的。”

r“这话他也跟我说过,还让别外传,自己倒是逢人就说。”

r大黑看着我,欲言又止,犹疑须臾,按捺不住问道:“世阁是三代单传,一死家里就没什么人了,这房子谁借给你的?”

r“从他老婆手里借的。”

r“哦,差点忘了他娶了个城里老婆。”

r“谁说这是无头案?我要是警察,首先怀疑的就是他老婆。”晓雷在一旁插话。

r“这没证据的话可不能瞎说。”我脑袋里的计算器又开始胡乱换算。

r“证据我是没有,可杀人总得有动机吧?人家姑娘还年轻,谁愿意一辈子伺候一个瘫子。”晓雷说。

r“晓雷分析得有道理,而且婆家房产多,人一死,她是唯一继承人。”大黑附议。

r“我和大黑都能想到这一层,警察会想不到?估计已经把她列入嫌疑对象了。”晓雷手没停着,已撬了七八块小青砖,挖了一个碗口般大的土坑。

r“没凭没据的话还是少说,”我中断话题,“来,一起把树桩竖了。”

r将野枸骨树插进筷子深的坑,回填泥土夯实,看似移植了一株硕大的盆景桩。

r晓雷和大黑没多逗留,又抽了根烟,走了。我把门关上,给野枸骨树做了消毒防腐处理,取出一个大钻用的手工摇钻,吱扭吱扭,像拉二胡一样,在歪脖子上打出两个相距约十五厘米的孔,又用小刀在底部割出一道槽沟,从右侧房把凤凰拿出来,将脚下的铅丝从两块台板拔出,插入歪脖子双孔中,再将钻出底部的铅丝绞合在槽沟内,爪趾扳成紧抓枝干状。平日里,完成这些最后步骤是种惬意的享受,此刻脑袋里却奔跑着失控的计算器,干一会儿活,停下来抽根烟,继续干活,又停下来,再抽一根烟,袅绕的烟雾中,感觉有一只渔网在收拢,未知和已知的鱼虾水草正被提出水面,半透明的水帘从网格上一片片掉落。寻思着还要不要给焦小蕻发信息,约她来看凤凰。

r关上门,去往老街,在岔路口心念一动,朝第一次遇见焦小蕻的垂钓处走去。无名河边还是那么静谧,阴桥阳桥如同彼此的剪影。对岸,拍婚纱照的恋侣不顾燠热,在树荫和花丛里搔首弄姿。按节气,真正的酷暑来临了,天气会越来越热,从一动就出汗到不动也出汗。不过这两天,气温还没有飙高到不堪忍受的地步。

r河水迟缓地流淌,游鱼划出一条水线,鱼嘴吐出的泡泡迅即破碎,化作微漾,化作涟漪,化作一片水面,化作整条河流,直至化作江河湖海,仿佛一条鱼吐出了所有的汪洋。

r收拢了视野,更近处的葱茏,跳跃在杂草上的碎银耀斑,出溜而过的田鼠,而焦小蕻的身影挥之不去,诡异的是,她确实出现了,从距我不远的一块树荫里走出来,看样子已来了一些时辰。一条素黑色连衣裙,经树冠遗漏下来的光芒涂在手臂上,给肌肤罩了一层珍珠般的晕泽。她怀抱双臂,走到我跟前:“你怎么在这儿?”

r“我正准备给你发信息,约你来看凤凰呢。”我看着她,似乎置身于某个不真实的时空,就差双足离地悬浮起来。

r“真有凤凰?在哪儿?”她问。

r“就在标本工作室,你是上午过来的?”

r“昨天下午就来了,世阁生日,住了一宿。”

r“怎么没来我这儿坐坐?”

r“生日也是忌日,不想见人,刚才倒想去找你的,见前窗和门都关着,怕你还在休息,就没敲门。”

r“我平时都把前窗关着。”

r“来他落水的地方站一会儿,待会儿就回市区了。”

r“去看看凤凰吧。”

r“哪来的凤凰啊,别骗我了。”

r“去看了就知道了,记得别忘了你的承诺。”

r“什么承诺?”她明知故问。

r于是,我们折回东欧阳村,虽然我清楚那是一只堪称完美的凤凰,但作为神话中的鸟,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凤凰,它来自不同的连环画、年画或其他图案,并不像真实动物有共同辨识度。所以,不能排除她会认为不像,不过,当我把门打开,就立刻打消了顾虑,虽然前窗紧闭,后窗斜进来的日光还是使室内有较为充足的光线,站在野枸骨树上的凤凰显得那么孤傲,焦小蕻用手捂住嘴,完全被震慑住了。

r“天啊,真是凤凰!怎么捉到的?”她扭头看我,眼里全是迷茫。

r“第二天我又上虎皮山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就遇上了。”我信口瞎诌。

r“太不可思议了,”她抬起右手,轻轻抚过凤凰的羽翼,“难道世上真有凤凰?”

r“都亲眼目睹了还怀疑,可见确认一个事实有多难。”我说。

r她专注于凤凰,似乎没在听我说话。后窗外,一只老牛经过,牛背坐着一个赤脚男童。逆光中的洗笔江,弥漫在类似薄雾的阳光里。

r收回目光,纠结是否要道出真相,一只真凤凰,和一只拼接的假凤凰,对她而言,前者须恪守一份契约(虽是以半开玩笑的方式),后者面对的则是一个善意谎言(可谓用心良苦)。我靠近她,左手将她纤细的右手捏住,眼梢的余光中,她仍注视着凤凰,既没抽离,也没迎合相牵,却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们像是爱情的奸细。”

r没等我吭声,她慢慢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r我捎带上门,跟着她来到那间有铝合金窗的屋子前。

r公用自来水那边,谷姨正在淘米,印象中她永远霸占着水龙头,恰似那些在楚河汉界厮杀的老头永远霸占着树荫。

r开门进去,穿过供放着欧阳世阁灵位的客堂,走入里屋,地面是菱形图案的淡黄色塑料地板,靠墙错落着大橱衣柜梳妆台,居中是铺着米色床单的六尺大床,叠成块的织锦缎被子上摞着两只枕头。对面矮柜上有台十八寸电视机,机顶天线扎着红丝带,墙上挂着大幅婚纱照。一间喜气洋洋的新房,虽地处郊外,并不比城里的婚房逊色。

r婚纱照镶嵌在榆木色镂花镜框内,男左女右,一对沉浸在爱意里的新人,憧憬着美丽人生。

r“拍得很好。”我说。

r“婚纱照曝光过度,都不怎么像了。”

r“还好,没失真。”

r照片上另一个主角,我的小学同窗正笑吟吟看着前方,瞳孔深处,是很神秘的黑色。刚才看他,是含情脉脉的新郎,多看两眼,却是一个将死之人。一个事实会颠覆另一个事实,这取决于内心的判断,因为他死了,所以生前的照片都失去鲜活,连笑容都显得鬼魅可怖,宛如遗像。

r“你说,他愿意我们在一起吗?”她说。

r我用右手捏住她左手,她没抽离,也没迎合相牵。我把她搂过来,她依然没拒绝,也没顺势偎依在我身上。她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姿态将现场的处置权交给了我,我将她抱起放在床上。她试图坐起来,却已推不开我的重量。她一直是那么文雅,我对她近乎是柏拉图式的爱慕,而不是肉体的征服。这对我这样一个有性经验的男人来说,是不寻常的。我记得苏紫的乳房,饱满得快从指尖滑出去。记得宋姐压抑的喘息,恳求我连续撞击不要停止。此刻,她的素黑色连衣裙被掀起一角,背后拉链松了,乳房半隐半现,露出绸缎般细滑的腰肢。当我触摸到她的小腹,久违的欲火腾地蹿起,之前的障碍不存在了,脑袋里的计算器也停止了胡乱演算。但是,一个声音分明在警告我,你不能在这张床上做这件事。

r可我已剥开了女人的裙裾,我试图说服自己,我是爱她的,占有只是一种爱的形而下的确认。这张婚床是一块荒唐的试金石,用负罪感来考验我们的极限。我不能阻止身体停下来,除非放弃这场戴着诡异面具的爱情。

r没省略每一个缠绵的细节,持久的亲吻几乎使我产生了她是苏紫的幻觉,含着她小小的乳头,在抚摸和肌肤的磕碰中,她的内裤被褪至膝盖,手指划过一丛蓬草,拢住她私处。弓起背,像猫匍匐在她身上,当预感到要合二为一时,她发起抖来。床的构架发出挤压声,房间一点点扩张,一声巨响传来,循声望去,那幅婚纱照掉在了塑料地板上:落下时,先砸在电视机上,磕飞了扎着红丝带的机顶天线。

r我的小学同窗躺在地上,仰视着我们,深不可测的目光中充满了讥讽。床上几近全裸的男女慌忙用衣物遮住身体,脸上布满了恐惧。失魂落魄中我扭头看她,她宛如一个消瘦的死神,仅仅数分钟,刚才那个与我肌肤相亲的女人已变得无比憔悴,头发凌乱,眼眶深陷,嘴唇也失去了色泽。

r她看我的神情同样惊愕:“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可怕?”

r原来在她眼里,我也与鬼魂仿佛。

r在这个彼此心怀鬼胎的大暑,我终于按捺不住道:“警察在调查欧阳世阁死因呢。”

r对这个消息,她并不吃惊,将连衣裙穿戴整齐,忽然冒出一句:“那天在瀑布后面,你差点把我当成苏紫了吧?”

r我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r静默很久,她叹了口气,用无比幽怨的口吻说:“世阁瘫痪后,每天都在恳求我,说他没有勇气,让我帮帮他,让我一定帮帮他。”

r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