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乐读窝 > 杂志 > 黄宗羲传略 史学

黄宗羲传略 史学

时间:2024-11-07 01:09:39

梁启超说:“大抵清代经学之祖推炎武,其史学之祖当推宗羲。”梨洲对史学抱头等的重视,“拘执经术,不适于用,欲免迂儒,必兼读史”,认为史的意义不在经之下,可补经的不足,尤其是使人不迂腐。当然,中国人对史的重视,由来很久,梨洲的看法也不甚新鲜。不过,很多人所谓重视历史,是沉湎旧史,“自将磨洗认前朝”,所谓鉴古知今,从旧史中讨生活。但梨洲不同,梨洲的史学直指当下,肆力于当代史建设,断非寻章摘句老雕虫。这是他一项了不起的贡献,乃至某种意义上,他与新朝官员有所来往、对新朝一些举措有所回应,实与他积极建设当代史的抱负有关。

康熙十七年诏征“博学鸿儒”,梨洲百般推辞。翌年开明史馆,总裁徐元文举梨洲参与修史,梨洲自己虽通过地方官“代以老病疏辞”,却赞成弟子万斯同参与,又让儿子黄百家代己前去,对徐元文说:“今吾遣子从公,可以置我矣。”两件事本身有区别,“博学鸿儒”属于接受清廷职务,而修明史虽是清廷官方行为,事情本身却仅关著述,可以个人身份预其间。万斯同开出的条件便是,“给他官,他不要,请以布衣参史事,不署衔,不受俸。”黄百家当亦如此。除了这点差别,更主要的还是梨洲对当代史的修撰很看重、很迫切,觉得责无旁贷,必须参与、厕身。他可不是那种置现实于不顾、徒标气节、独善其身、把爱惜羽毛放在第一位的遗世之士。他推崇史学的价值,首先是使人“免迂腐”。像修史这么紧要的事,以个人品节为重置身其外,就是迂腐,甚而对历史放弃责任。所以他态度非常积极,说白了,修撰当代史不能缺席,必须有“自己人”参加。他多方考虑,觉得自己回避,而由儿子和弟子参与,具有合适的分寸,是两全之策。

万斯同动身之际,梨洲专门写诗三首,给以嘱咐:

史局新开上苑中,一时名士走空同。是非难下神宗后,底本谁搜烈庙终。此世文章推婺女,(明初修《元史》,以宋景濂、王子充为总裁,皆金华人。今以徐立斋、叶讱菴为监修总裁,皆昆山人,故以为比。)定知忠义及韩通。凭君寄语书成日,纠谬须防在下风。

管村彩笔挂睛霓,季野观书决海堤。卅载绳床穿皂帽,一篷长水泊蓝溪。(余所居地。)猗兰幽谷真难闭,人物京师谁与齐。不放河汾声价倒,太平有策莫轻题!

堂堂载笔尽能人,物色何缘到负薪。且莫一诗比老妇,(杨铁崖有《老妇行》,上太祖。)应怜九袠有萱亲。重阳君渡卢沟水,双瀑吾被折角巾。莫道等闲今夜月,他年共忆此良辰。

第一首强调高度重视修明史的工作,尤其是万历至崇祯这一段“当代史”,以此对万斯同寄予厚望,甚至是托付;“纠谬须防在下风”,要他很好地把握这段历史,和各种谬误、不实做斗争,争取写出一部信史。第二首告诫弟子,在编撰工作中大胆发挥和释放才学,有充分自信,敢与任何别的作者较其短长——但是仅此而已,不参与当下政治、绝不为当朝出谋划策。第三首讲了两方面的意思,一是史馆罗致一时之士,作为山野布衣能厕身其中,机遇难得,值得珍惜;然而其次,勿因而生出“非分”之想,以致出离参预其事的本意。他用了杨维桢(号铁崖)的典故。杨由元入明,朱元璋召其修礼乐书,初不应,赋《老客妇谣》,“岂有老妇将就木而再理嫁者耶”,后无奈至南京,百有一十日,俟所修书叙例略定,即乞归家。梨洲要万斯同以杨维桢为榜样,事毕即还,勿陷染朝中。“应怜九袠有萱亲”,是说时刻想着家中还有老母。“重阳君渡卢沟水,双瀑吾被折角巾”,则说你重阳节过卢沟桥抵达北京时,要记得故乡还有一个戴折角巾的老师。双瀑即梨洲化安山书屋双瀑堂;折角巾乃从前汉族布衣文人服饰,清人因辫发不用能,梨洲此时亦然,所谓“吾被折角巾”借指内心。

假此三诗,我们于梨洲对子弟参与清修明史之事,为何支持,以及要求他们怎样做的态度,可谓了解得一清二楚。康熙二十八年(1689),万斯同再度去北京,梨洲又以诗相送,句云:“四方声价归明水,一代贤奸托布衣”。康熙三十一年(1692),复寄诗至北京,就修明史事谆谆教导万斯同:“一部十七史,迁固与宋祁。但取征存亡,不贵修文辞。”“史臣职褒贬,权与宰相夷。”“布衣入史馆,明初则有之。子今踵盛事,莫负此良时。”“不肯媚巨子,何况随纤儿!”都是讲历史叙述极其重要,治史责任之重大不亚于宰相治理当世,一定要积极参与,兢兢业业对待,使正确的历史认知得存其中。他显然是抱了对历史的高度责任感面对此事,否则把个人名节放在第一位,置之不理,那才愧对历史。

除让子弟赴明史馆,他自己也以各种方式支持明史编撰,努力施加影响。“先公《大事记》,神庙逮光熹。余有《三史钞》,《实录》及家稗。倾筐授万子,庶为底本资。”他把父亲生前所写万历至天启年间《大事记》,自己所藏《明实录》及多种野史,悉数送给万斯同,作为修明史的资料。在当代史方面,他过去多年中早已下了很大功夫,编有《明史案》二百一十四卷,写有各种回忆录、亲历记、论传、墓表,这些工作闻名在外,故有旨:“凡黄宗羲有所论著及所见闻,有资《明史》者,着该地方官钞录来京,宣付史馆。”郡中奉旨来求,梨洲欣然出其著录,据说郡中为此组织了几十人,“缮写进呈”,可见梨洲对《明史》编撰在资料方面贡献颇巨。对《明史》的编写体例,他亦有贡献,如“儒林传”之外不再单立“理学传”。其他作用,略如梁启超所说:“他虽不应明史馆之聘,然馆员都是他的后学,每有疑难问题,都咨询他取决。《历志》则求他审正后才算定稿,《地理志》则大半采用他所著《今水经》原文,其余史料经他鉴别的甚多。”

我国历代官史中,《明史》颇以高水准有美誉。梁启超说:“现行《明史》,在二十四史中——除马、班、范、陈四书外,最为精善,殆成学界公论了。”如今《明史》署名“张廷玉等撰”,是因张廷玉乃最后一任修书总裁。实际上,《明史》稿本主体,乃是王鸿绪《明史稿》。王在康熙、雍正年间,曾三度任《明史》总裁。但他这部《明史稿》,却可谓史上最大一桩剽窃事件,剽窃对象就是万斯同。这段故事,我们借梁启超的撮述略窥一斑:

钱竹汀钱大昕说:“乾隆初,大学士张公廷玉等奉诏刊定《明史》,以王公鸿绪《史稿》为本而增损之。王氏稿大半出先生手。”《潜研尝集·万季野传》盖实录也。乾隆四年张廷玉进《明史表》云:“惟旧臣王鸿绪之《史稿》,经名人三十载之用心……”名人即指季野,不便质言耳。关于这件事,我们不能不替万季野不平,而且还替学界痛惜。……季野费十几年工夫,才把五百卷的《明史稿》著成。季野卒于京师,旁无亲属,所藏书籍数十万卷,都被钱名世其人者全数乾没去,《明史稿》原本,便落在王鸿绪手。……他得着这部书,便攘为己有,叫人誊抄一份,每卷都题“王鸿绪著”,而且板心都印有“横云山人集”字样,拿去进呈,自此万稿便成王稿了。

简而言之,高质量的《明史》,真正作者是万斯同,或主要是他的杰作。按照“学界公论”,《明史》在二十五史中水准仅次于《史记》、前后《汉书》和《三国志》,因而可以说,万斯同也是我国能与司马迁、班固、范晔、陈寿比肩的杰出史家,可是就因为这样一次剽窃事件,他不但失去了自己的成果,于今在一般读者中也默默无闻。

全祖望《万贞文先生传》载:“诸纂修官以稿至,皆送先生复审,先生阅毕,谓侍者曰:‘取某书某卷某页有某事当补入,以某书某卷某页当参校。’侍者如其言而至,无爽者。”造诣这样深,于史料文典简直烂熟于心。且不光是饱学而已,眼光见识都高人一筹,史馆凡“建纲领,制条例,斟酌去取,讥正得失,悉付万斯同典掌”,“必就正折衷于先生而后定”。

这位《明史》主要作者,不光是梨洲的得意门生,且其参修《明史》,某种意义亦因徐元文说不动梨洲,遂以万季野为其替身。对此,梨洲送季野北上诗是认可的,他借“此世文章推婺女”一句下面的自注,特别提醒季野注意自己实际上是作为浙东学者的代表前往。之后,又多次指点季野在北京以及史馆做人做事的原则,而季野都恪遵不渝。他坚持不受俸、不领衔,以客人身份馆于徐元文家,以示自己只是民间历史研究者,而非官方在编人员,“斯同与人往还,其自署则曰‘布衣万某’,未尝有他称也”。我们知道这正是梨洲所至嘱。另据方苞《万季野墓表》,季野逝世前两年,欲以所著史稿托其保存,“因指四壁架上书曰:‘是吾四十年所收集也,逾岁吾书成,当并归于子。’”“吾欲子之为此,非徒自惜其心力。吾恐众人分操割裂,使一代治乱贤奸之迹,暗昧而不明。子若不能,则他日为吾更择能者而授之。”当时方苞有事南归,“逾年而季野竟客死,无子弟在侧,其史稿及群书遂不知所归。”这其实可视为季野的临终嘱托,而其中所谈,核以先前梨洲赠诗,处处见出季野对师嘱念念不忘,包括向方苞介绍自己修史方法时提到“昔人于《宋史》已病其繁芜”,也来自梨洲观点。所以,万斯同明史写作,很忠实地贯彻和体现着梨洲的主张;换言之,这位《明史》主要作者背后,确有梨洲高大的身影。《明史》的修撰,梨洲虽未亲为,所给予的影响却应谓深刻。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