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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庄记 6

时间:2024-11-07 01:44:22

用粉笔写着“请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一个传说”“我写的不是作业,是寂寞”的那张桌子,坐的是朱小文和黄富,很快我就认定那是朱小文写的。朱小文很活跃,看得出来他在城里待过,对城里流行的生活元素知道很多。他有很时尚的穿戴,很流行的书包,很前卫的文具盒,还有很多城里学生的玩具、用具。因此,他游手好闲,学习不专注,作业写得很粗糙,多笔少画的情形很多,“目”“日”不分,三点水和两点水不分,双立人和单立人不分,家庭作业也不完成。不过,数学题倒做得很干净利索。我决定去朱小文家里,用教育行话讲,就是家访。

朱小文家在村子的西头。到了大门口我溜在墙根往里探探头,我怕狗。走在乡村最可怕的东西就是狗了。山里人家家都养狗,有时还不止一条,而且都不拴,见了生人扑起来很是凶猛,更可怕的是一个吠叫,就会招来十几条狗围攻,那阵势让人毛骨悚然。有一次下乡我就被狗咬了,裤子也撕了个大口子,屁股都露在外面,给几个女人看到了,大笑不说,还说干部脸上看上去白净得瓷片一样,沟蛋子黑洼洼的。尽管我已经学会了像上庄人一样行走时手里总提根棍子,但还是有些胆怯。忽然背后传来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进去吧,他家没狗。”我回头看了一下,一位大嫂倚门而立,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进了院子,一位大娘正坐在墙根缭一条孩子的牛仔裤,花白的头发上落着草屑,衫子和裤子上补着几块补丁,布料颜色很不相配,深一坨浅一坨,黄一块红一块的。她眯缝着眼睛看看我,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站起来,说:“是老师啊,快进屋坐。”我想可能是在开学典礼上她认下了我。我说:“大娘,就在院子里坐坐吧。”大娘说:“进屋去,我给你泡糖茶喝。”我说:“你忙你的大娘,刚刚喝过水。”我帮她拣去了头上的草屑。大娘说:“小文又闯下祸了?”我说:“祸倒是没闯下,就是学习……”大娘说:“唉,小文这娃在城里学得又鬼又精,扯皮溜谎的,管不住噻,老师你就多操心多担待。”我说:“大娘,这不是担待不担待的事。”大娘说:“我没治,一点治都没有,离开了娘老子,这碎东西天不怕地不怕的,骂呢比我嘴还歪,打呢我又追不上。”我说:“他爸妈不在吗?”大娘说:“都在城里。”我说:“小文在城里念过书吧。”大娘说:“念过,去年后半年才回来的。”我说:“咋就回来了呢?”大娘说:“唉,两个狗日的进城好的没学下,瞎的学了一大堆,离了,爹不是爹了,娘不是娘了,一个娃都没人养了,送回来了。”正说着话,门外一阵吵闹,进来三个孩子。我一看是二年级的朱小伟,一年级的朱小军、沈秋菊。三个孩子一看到我,立刻齐刷刷站成一排,手掉得顺顺的,低着头看脚尖。大娘嘻嘻一笑走到跟前,说:“老鼠见了猫了吧。”我说:“三个都是您的孙子?”大娘说:“都是孙子,两个家的,一个野的,小军是小文的弟弟,小菊是小女儿的丫头,小伟是二儿子的娃。他们的娘老子都在城里打工。”

我盯着三个孩子看了一眼,说:“小军、秋菊、小伟,过来。”三个就挪着脚步过来了。大娘说:“啧啧啧,一窝降一窝,蜈蚣把蟒捉,这下有人熟你们的皮了,没个管住你们的人,你们还去抓玉皇大帝的胡子辫辫子哩。”这么说着大娘笑眯眯走过去,一个孙子头上抹了一把说,“馍在笼子里挂着,取了馍照挂起来,别让老鼠钻进去了。”可他们还站着,朱小军睨了我一眼,又垂下头去,我说:“奶奶的话你们没听见?”三个立刻就跑了。我又说:“回来。”三个人又跑了回来,在我面前齐整整地站好,我说:“不帮奶奶干家务,就罚一早晨站,欺负奶奶,就罚一天的站,听下了没?”三个齐声说:“听见了。”我说:“大声点。”三个大声说:“听见了。”我说:“去吧。”三个又跑走了。

我给大娘点了根烟,大娘咂了两口说:“小文在城里学坏了,鬼心眼多,胆子大着哩,村里来了狗贩子,小文做主把狗卖了。我从地里回来一审问,他们合起来撒谎,一个人打了他们一柳条,晚上他们几个趁我睡着了,把我衣服全泡在了水盆里,害得我没衣穿,一个早晨没出得了门。有时候鼓动几个小的用驴缰绳把我手脚都捆了。这娃不管住点迟早会学坏的。”我说:“大娘,我来管他们。”大娘说:“多谢了,唉,话说回来,都是些不懂事的娃娃,离了娘老子的娃可怜着哩,他们一个个隔了奶就在我跟前,一年爹娘都见不上一次,没人疼没人爱的。”我知道大娘心疼孙子,怕我手重了。大娘拉起衣襟搌搌眼睛。我不知道她眼角的泪水是因风溢出来的,还是因悲伤溢出来的。

这时间朱小文回来了,在门口探了下头,吐了一下舌头,准备溜走,我叫了声朱小文,进来。朱小文就走了进来。他的牛仔裤撕了两道口子,膝盖都露在外面。我说:“奶奶手里这条还没补好,你又把那条撕烂了?!”他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桀骜不驯,并不像那三个低眉顺眼的看自己的脚面。面对他我竟然有些无话可说。我知道像他这样大的年龄,正是拗着一股劲儿听不进去话的年龄。我说往跟前站。他扭过头来盯着我说:“我不怕你,你只教我一年就走了,又不是年年都教我。”我说:“你不怕我,那你怕谁?”这时间大娘走过来附在我耳边说:“他怕老黄瓜。”我说:“老黄瓜?”大娘说:“就是老村长。”我说:“你不怕我,可你怕一个人。”朱小文偏着脖子看着我说:“我谁都不怕。”我说:“你怕老黄瓜,可老黄瓜怕我,我是他请来的。”一提老黄瓜他把头勾了下去。我把他的作业本拿出来,说:“每个错别字写50遍,再要写错,每个字写100遍。”我知道有人批评过这种惩罚式的纠正,但,这却是最有效的。他接过作业本,我给了他一个新作业本说:“写在这个本子上,以后错别字全给我写在这个作业本上,你要是在这学期不改正粗心大意的毛病,我就把这个本子在全校展览,让村里人都来看,让老黄瓜看。”他嘟着嘴接过本子掉头要走,我又说:“你是很聪明的学生,可是你不用心,你要用心,谁也学不过你。”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说:“再要惹奶奶生气,我就让你天天到老黄瓜门口去站岗。”他进屋去了。大娘高兴地说:“对着哩,对着哩,就要这么治哩。”

我说:“大娘,小文一个娃娃,咋会怕老黄瓜?”大娘说:“老黄瓜脸上带煞气,大人都怕哩,娃娃能不怕,他要阴着脸走过,鸡狗都无声哩。”我扑哧笑出声来,大娘说:“上次小文把狗卖了,老黄瓜知道了来抽过小文两鞭子,说由着你长大了还不杀人放火,那两鞭子抽得重哩,脊背上指头胖的肉岭子背了好些天,晚上睡觉都乱喊乱叫的,从那以后小文见着老黄瓜的影儿就藏起来了。”临走的时候,大娘说:“你等等。”便进屋去了,不一会儿端出一方腌猪肉和一碟豆芽菜,我没有推辞。大娘又说:“唉,没爹没娘的娃可怜哩,两个千刀万剐的,老师,你给多操个心,娃娃没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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