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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泥地 第十二章

时间:2024-11-07 01:51:24

房户营村除了有党支部书记,还有一个村民委员会主任。如果说党支部书记是村里党的一把手的话,村民委员会主任就是村里的行政一把手。村民委员会主任叫房光和。村里人喜欢简单明了,不习惯把房光和叫什么村主任,习惯把房光和叫成村长。省里有省长,县里有县长,乡里有乡长,村里当然也应该有村长。这天下午两三点钟,党的一把手到行政一把手家里找房光和去了。季节到了暑天,天气越来越热。知了在树上叫,猪在水洼子里打泥,小孩子在水塘里扑腾。房光民来到房光和家,见房光和的老婆在堂屋当门铺了一领凉席,正躺在凉席上睡觉。房光和的老婆只穿了一件裤衩,没穿上衣,两个奶子和白肚皮都在外面露着。见房光民进来,房光和的老婆醒了,她赶紧把两个奶子抱住,说等等,我穿上衣服。

房光民说:穿什么衣服,你那玩意儿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啥时候见过?

你忘了,那一次咱俩在玉米地里,我在下边,你在上边。

胡扯,谁跟你上过玉米地!房光和的老婆还是到里间屋把一件半袖汗衫穿上了,说光和没在家,他到镇上买化肥去了。

二哥还买什么化肥,难道二嫂这块地还不肥吗,还不是肥得天天流油吗!

你老婆杜兰妮那块地也很肥,你为啥还要天天给她上“化肥”?

我是不是天天给她上“化肥”,你怎么知道?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成了“化肥”制造厂了!哎,二嫂,咱俩不外气,你跟我说实话,二哥的输精管结扎之后,他的家伙还好使不好使?

二嫂脸上红了一下,说:只要你自己的家伙好使就行了,别人的家伙好使不好使,关你什么事!房光和已经生了两个儿子,按照计划生育政策的有关规定,房光和作为村长,不得不带头做了结扎手术。

房光民说:不,谁让你是我的好二嫂呢,谁让你长得这么白呢,谁让我喜欢你呢,我同情你,想帮二嫂解决一下困难。房光民说着,走到二嫂身边,推着二嫂的腰,把二嫂往里间屋里推。

二嫂的脸更红些,她扭身看着房光民,说:死光民,你真不要鼻子,你作死呀!

别拿捏了,来,快点儿,干一盘。闲着也是闲着,不干干什么!

你也是干部,光和结扎,你为啥不结扎?

我才不结扎呢,我全靠它享受呢,我要让它始终保持金枪不倒的状态。

什么叫金枪不倒?

傻二嫂,你尝尝就知道了。抽水机扎上了管子,喷不出水来,地干得多难受啊!来,好好配合,我给你浇点水,顺便再给你上点儿化肥,保证让你滋儿得绷不住嘴。

那你得快点儿,你二哥回来看见就不好了。

跑马射箭,你想要多快,我就给你来多快。

乡里杨书记又给房光民打来了电话,让房光民马上到乡里去一趟。这一次杜兰妮接到电话后没有像上次那样,说是杨书记打电话找房光民,只通过高音喇叭喊房光民回家接电话。杜兰妮知道了,杨书记找房光民没有什么好事,她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杨书记找房光民。另外,她的公婆若是听见杨书记找房光民,又该坐不住马鞍桥了,又该到她家来给房光民出主意了。婆婆宋建英太厉害,她不想让婆婆动不动就到她家里去。

房光民听到老婆在高音喇叭里喊他时,他给二嫂“浇水施肥”刚刚结束。二嫂说:我日他姐,坏了,忘了让你戴上套子了,我要是再怀上孩子咋办!

你就说二哥结扎没扎好,有个别漏网之鱼跑了出来。

你倒会说,我看你就是漏网之鱼。

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你老婆喊你呢,滚你的。

等二哥回来,你让他去找我,我有事儿跟他商量。

我才不管你们的蛋事儿呢!

房光民回到家,杜兰妮看着他的脸问他:你又到哪里去了,去这么长时间?

房光民说:政治上的事,你少过问。

杨书记又给你来电话了,让你马上到乡里去。

什么事?

你们政治上的事,我哪里知道!

房光民心中忐忑,给杨书记打通了电话。杨书记问:房光民,我每次给你打电话你都不在家,你干什么去了?

我到地里看了看。

上次我让你写检查,你写了吗?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你的江山已经坐稳了是吗?带上你的检查,马上过来吧。

让我爹一块儿去吗?

你是支书?还是你爹是支书?你爹过来干什么!还不如让你娘过来呢,你是幼儿园的小孩子吗?

去乡里之前,房光民先拐到了爹娘家,说:杨书记又打电话要我去。

爹说:杨书记和你是上下级关系,让你去你就去吧。以后这些事你不用再跟我说,要学会独立自主。

他让我带上检查。

带什么检查?

就是他上次让我写的检查。

宋建英看着房守本问:你上次怎么跟杨才俊说的,他收了咱的钱,写检查的事不是说不提了吗?

房守本说:官一大,脾气就见长,这个杨才俊,真让人拿他没办法。他对房光民说:好了,他让你去,你就抓紧时间去吧!

那检查怎么办?

你这孩子,你去了再说嘛,天不会塌下来。

宋建英说:不行我去找他,他要是还让你写检查,我就把他收咱家三百块钱的事给他说出来。

房守本把眼一瞪说:你敢!妇人见识!你只会添乱。你添的乱还少吗!

房光民骑车来到乡里,见到杨才俊,杨才俊倒没有马上跟他要检查,却给他一样东西,要他看看。

房光民接过东西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说:我拿回去念给俺爹听听吧。

杨才俊说:这个东西你不但不能拿回去,也不要对别人说我给你看过,你能做到吗?

房光民点点头,表示能做到。

杨才俊给房光民看的是县纪委批转给吕店乡纪委的一封检举信。检举信点了房守本、房光民的名字,称他们为父子支书。说他们父子支书打着筹资翻建小学校的旗号,对抗中央1986年第7号文件精神,挖可耕地烧砖。可耕地已经挖了八亩,使良田变成了深坑。大家不知道这些地卖了多少钱,也不知道所卖的钱到了谁的腰包里。村民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给县纪委写信,举报房户营村无法无天的父子支书。广大群众盼望县纪委能够为老百姓做主,惩治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检举信最后说,如果县里不严肃处理房守本和房光民,他们就向省里和中央写检举信。检举信不是手写体,是用打字机打在蜡纸上,再用油印机印出来的油印件。检举名是匿名的,下面署的吕店乡房户营村广大群众。杨才俊问房光民:感觉怎么样?

房光民说:我敢肯定,这封信是房国春写的。

你凭什么得出这样的判断?

村里卖了一点儿土,他认为挖土的地方离他家的祖坟太近了,毁坏了他家祖坟的风水。他上次回来,我没去巴结他,他对我有意见。还有,俺娘骂了他弟弟房国坤,房国坤到他跟前告了状。

别管谁写的信,反正县纪委对这封信有批示,要求乡里尽快调查处理,并把处理结果报告给县纪委。事情捅到上边去了,这一次我估计你的支书是当不成了。

不料房光民说:当不成,就不当。俺爹当了几十年支书,为党工作了几十年,除了得罪了一大堆人,我看没啥好处。当支书,是种地过日子。不当支书,还是种地过日子。俺爷一辈子没当过支书,也不见得比别人活得岁数小。

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你以为当支书跟做游戏一样,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我告诉你,你这个事情是要提交乡党委会集体研究的,当与不当,由乡党委会决定。在党委开会之前,你还是要配合一下,把你的书面检查交上来。这是一个程序,也是给你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年轻同志嘛,犯点儿错误也是难免的,不能因为你犯点儿错误就一棍子把你打死。你写了检查,对写检举信的人是一个交代,对县纪委也是一个答复。怎么样,检查带来了吗?

没有,还没写。我不知道怎么写,我以前从来没写过检查。

你以前没写过检查,当了支书就得学会写检查,这也是你当支书的一个基本功。

俺爹说,他当了几十年支书,从来没写过检查。

你怎么又提你爹,你爹是什么文化水平?他大字不识一个,写检查拿什么写。他没写过书面检查,肯定做过口头检查。他做过的口头检查不知道有多少呢!我限你两天时间,你必须把检查给我交上来。我不再给你打电话,不再敦促你,就看你的党性如何。两天之后,我要到地委党校学习半个月。好了,你可以走了。不要让你爹再来找我。

骑车回家的路上,房光民满脑子都在想,肯定是房国春写信点了爹和他的名,告了他们的状。他似乎看到,房国春站在告状信的落款处,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房光民想骂人,他觉得房国春真是太坏了,太坏了,坏得头上长疮,脚底流脓。房光民想揍人,倘若房国春在眼前,他会一拳捣在房国春脸上,把房国春捣得满脸开花。这样想着,他一手离开车把,做了一个冲拳的动作。他冲拳冲得有些猛,以致自行车晃了好几下,差点冲到路边的玉米地里。地里的玉米已经长起来了,伸展的玉米叶子如一把把大刀,充满了杀气。地里的豆子也长起来了,化不开的浓绿盖满了地皮。豆子地里冒出的气息有一点腥,血腥。

房光民没有回自己家,直接到爹娘家里去了。他开口便骂:房国春太坏了,我日他八辈儿祖宗!

房守本让房光民冷静,冷静,坐下慢慢说。

房光民说:我冷静不了。房国春点了咱俩的名,说咱俩是父子支书,把咱俩告到县里去了。

你看到告状信了?

杨才俊给我看了。我说拿回来念给你听听,他不让我拿。

告状信上落的是房国春的名字吗?

落的是房户营村广大群众。狗屁,哪里有什么广大群众,肯定是房国春一个人干的事。只有房国春才能干出这样没屁眼子的事。

房守本说:我没得罪他呀,他为啥在背后对咱下这么狠的狠手。

宋建英说:你怎么没得罪他,你没让他儿子当支书,还不算得罪他吗!

房光民说:他在告状信上要求撤销我的支书,开除咱俩的党籍。

宋建英咦了一声,立起眼睛开骂:咱是把他家的祖坟挖了,还是把他家的孙子扔到井里去了,他这样对咱下死嘴。我去骂他,我骂死他个老不死的老东西。

房守本也说:这个房国春,是太过分了。他问房光民,杨才俊是什么态度?

房光民说:杨才俊还是让我写检查,说把我的检查拿到党委会上研究,还说我的支书可能当不成了。

宋建英说:你要是不当支书,我看哪个鳖孙敢当!不行让你爹再去找杨才俊一趟。

杨才俊说了,不让我爹再去找他。他说他要去地委党校学习。

房守本说:上次杨才俊跟我说过,什么事情就怕有人捅到上边去。树有树遮,人有人管,捅到上边他也害怕,他也得想办法保他的乌纱帽。

说到底,病根子还是在房国春那里,要挖病根子只能挖房国春。怎么挖呢,宋建英的舌头就是挖土机,她只能用“挖土机”去挖房国春。她再次说:我去骂他,骂死他个老龟孙。

房守本说:他又不在家,你骂他他也听不见。

宋建英说:他不在家我也要去他家里骂他,我骂得他心里长毛,耳朵根子发烧。

宋建英去骂房国春,拉房光民的老婆杜兰妮跟她一块儿去。杜兰妮不想去,说她不会骂人。宋建英说:不会我教你,我骂一句,你学一句。

杜兰妮说:你教我,我也学不会,我张不开嘴。

张不开嘴,你长嘴干什么!长一张嘴,光留着吃饭吗?房国春那老叫驴欺负你男人,你不帮你男人出气,谁帮你男人出气!好儿子不如好媳妇,里壮强似表壮,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杜兰妮只好跟随婆婆到房国春家去骂人。

这一次,宋建英骂人不必再指桑骂槐,指鸡骂狗。房国春不是在告状信里点了房守本和房光民的名字嘛,那么,她也直接点着房国春的名字骂。可她点的又不是房国春的大名,而是房国春的小名,奶名。这地方的文化传统,人们对一个人的小名是避讳的。特别是晚辈人对长辈人,提人家的小名是大不敬,是犯忌的,跟揭老底骂人差不多。而晚辈人叫着长辈人的小名骂呢,它比任何恶毒都要恶毒,已不是恶毒二字所能概括。房国春的小名叫眼,宋建英以动物的眼作比,上来就骂了狗眼、猪眼、兔子眼、黄鼠狼眼等一大串子眼。接着她以人身上的眼子作比,这眼那眼又骂了一大堆眼。村里人之所以一听到宋建英骂人就兴奋,盖因为宋建英骂起人来总是能借题发挥,总是有创造性,总是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于是,村里在迅速传递着一个信息: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还有一个说法是:不一样了,这一次升级了,升级了!他们所说的升级,是指宋建英骂到房国春的家门口去了,还指宋建英骂人时叫了房国春的小名。村里有不少年轻人并不知道房国春的小名,当听宋建英骂这眼那眼时,他们并没有把眼和房国春联系起来,不清楚眼指的是谁。宋建英骂狗眼时,他们以为骂的是狗。宋建英骂猪眼时,他们以为骂的是猪。宋建英骂屁眼时,他们还以为是人身上一个放屁的器官呢!终于知道了眼是那个高中老师房国春的小名时,他们心中的秩序受到很大冲击,传统的忌讳受到很大颠覆,谁说长辈人的小名晚辈人不能叫?现在看来,不但可以叫,叫着小名骂都是可以的。宋建英以前是支书的老婆,现如今是支书的娘,她的叫骂具有带头的意义,等于开创了房户营村新的历史。

宋建英到房国春家门口叫骂时,房国坤正在家里。房国坤没有站起来迎敌,没有和宋建英对骂,他甚至连问一句你骂谁都没问,就像一只见到猫的老鼠一样,贴着墙根溜走了,溜到别的地方去了。惹不起,躲得起,房国坤的策略是躲,不让骂人的魔王宋建英看见他为好。

房国坤一溜出来,就被宋建英看见了,宋建英暂时按下房国春不骂,临时性加进一个项目,把房国坤骂了一大串。宋建英骂的也是房国坤的小名,房国坤顿觉颜面扫地,浑身起燥,臊得实在有些受不了。他背对着宋建英站下了,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看要不要像房守现说的那样,和宋建英拼了算了。比如他返回去,二话不说,抽宋建英两个嘴巴子;或者扑上去掐住宋建英的脖子,一直把宋建英掐得翻白眼儿,看宋建英还骂人不骂!然而房国坤的想象没有付诸任何行动,他还是低着头,伸着脖子,溜掉了。因为房国坤溜走得有些匆忙,他连门都没顾上关。他家屋当门靠后墙放着一张硬木条几,条几当中靠墙摆放着一个镜框,镜框中镶嵌着两位老人的黑白合影照片,一位是房国春的父亲,一位是房国春的母亲。房国春的父亲光头,留着长长的胡须。房国春的母亲头戴黑色绒帽,鬓角那里露出的是白发。人们站在门外,就把照片看到了。两位作古的老人似乎也听到了宋建英的骂声,并看到了正在骂不绝口的宋建英,但他们说不出话来。

房国春家里还有一个人,那是房国春的老伴儿皇甫金兰。皇甫金兰在灶屋里,正弯着腰在案板上揉面,准备蒸馍。宋建英在她家门口叫着丈夫的小名骂第一声,她就听见了,她脸上一赤一白,吃惊不小。丈夫的小名她是知道的,但她讳莫如深,从来不敢叫,什么时候都不敢叫。有时不得不说到那个字的意思时,她宁可以孔和窟窿代替。这样让人家喊着小名骂到家门口,对他们全家来说恐怕是最大的侮辱。丈夫做什么事,从来不跟她商量,她也不过问。丈夫是有大学问的人,她一个字都不识。她历来尊重丈夫,相信丈夫做什么都是对的。她不知道丈夫怎么得罪了宋建英,惹得宋建英骂人骂得这样难听。皇甫金兰知道,村里很多妇女都挨过宋建英的骂。但宋建英总算没有骂过她。她对村里每一个大人孩子都很友善,都很和气。哪怕对一条狗,或是对一只鸡,她说话也是轻轻的,从不大声呵斥。对宋建英,她总是笑脸相迎,不笑不说话。宋建英叫她三婶子,她叫宋建英是他嫂子。每次遇见他嫂子,有桥都是让他嫂子先过,有花儿都是让他嫂子先戴,有东西都是让他嫂子先尝。这一次不是在路上遇见他嫂子,是他嫂子骂到门上来了,她让都让不开,这可怎么整?不过,皇甫金兰的笑脸还是有的。她虽然笑得有些勉强,有些苦涩,但她毕竟是笑,不是哭。等宋建英骂了一会儿,她从灶屋里走出来了,笑着说:他嫂子,你累了吧,到屋里歇会儿,我给你烧茶。

宋建英没有叫三婶子,她说:我不累,我骂三天三夜都不累。我就是骂他个眼子货,就是骂他个驴将的。我骂得他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九天九夜尿不出尿。

前来看热闹的人听见宋建英骂人骂得新鲜,都笑了一下。他们在戏台上和电影上也听见过骂人的,但都不如宋建英骂得新鲜,好玩。有的小孩子站得离宋建英很近,他们站在宋建英对面,仰着脸看宋建英的嘴。宋建英的牙一切一切的,舌头一跳一跳的,宋建英的两个嘴角还起了两点白沫,都让他们觉得不错。

皇甫金兰问:你三叔成天价不回来,你为啥骂他呢?

宋建英说:坏人不分在家在外,他个堵不住的屁眼子,比天底下所有的坏人都坏。他给县里写告状信,不光告了俺男人,还告了俺儿子。你看他屙血不屙血,你看他屙的血有多黑。他不让俺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

宋建英说到儿子时,不少人都朝杜兰妮看去。杜兰妮没有跟婆婆一块儿骂,她的确跟婆婆学不来,也不愿学,脸上一直很不自在。见有人看她,她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她很想离开,但不敢离开,她怕被婆婆发现后骂她。

皇甫金兰说:不听你说,我还真不知道。都在一个村住着,又都姓着一个房字,告啥告呢!好了,别骂了。他又不在家,你骂他,他也听不见。

他听不见,你听得见。你是他老婆,你们一个鼻眼子出气!

皇甫金兰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什么。她要是再多说一句,说不定宋建英会连她一块儿骂。她回到灶屋,接着蒸馍去了。

这天下午,房守现没能到现场听宋建英骂人。他在村头碰见了副乡长尹华,把尹华拉到他儿子房光金家里去了,要房光金晚上请尹华喝酒。他既然把酒钱提前付给了房光金,得看着房光金把请尹华喝酒的事落实下来。此前他经过多方打听,已跟尹华扯上一些亲戚关系。这里方圆几十里村庄的男女互有嫁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只要有心,总能跟某个人扯上一些亲戚关系。东扯葫芦西扯瓢,扯上的亲戚关系多是表亲:表姑奶、表姨奶、表舅奶;表姑爷、表姨爷、表舅爷等。房守现七拐八拐,跟尹华扯上的是平辈表亲关系,称尹华为表弟。他喊着尹乡长,表弟,伸手就把尹华所骑摩托车的后座子拍上了,说:你家俺表叔、表婶子的身体还好吧!

老表是遍地草,一抓一大把,尹华是懂得的,他说还好还好。

房守现说:走,回家歇歇,我请你喝两盅,咱们好好叙叙。我记得我小时候跟着我娘还到你们村走过亲戚呢!

尹华是喜酒的人,听不得喝字,一听说喝酒,他舌根似乎泛起一些酒味,脸上也有些热。但作为一个分管一大片行政村的副乡长,不是谁的酒都能喝的,喝得不好,麻了舌头,想管住舌头恐怕不那么容易。对于房守现的情况,尹华了解一些,知道房守现以给妇女治不孕症和换胎为名,骗有一些钱。还知道房守现喜欢搞女人,常搞的一个女人外号叫织女。尹华认识织女,织女看人时小眼儿一勾一勾的,跟村里别的女人的确不大一样。但尹华说不了,他找房光民有点事。

房守现劝尹华表弟这会不要去找房光民,房光民这会儿顾不上接待他。房守现对尹华说:你听。

尹华听了听,听到村子北头有女人叫骂的声音,村街上也有些空,人们好像都到村子北头看节目去了。

房守现告诉尹华,那是宋建英堵着房国春的家门口骂房国春去了。

尹华惊奇了一下,问:房国春回来了吗?

没有。房国春没回来,也不耽误宋建英骂他。房国春的小名叫眼,宋建英骂的是房国春的小名。走吧,跟我回家去吧。你往我家里一坐,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正好可以掌握一些情况。

去不去房守现家,尹华还是有些犹豫。他心里清楚,房守现这么热情邀请他到家里去喝酒,一定是有事求他。别看这些农民老眉喀嚓眼,表面上木头木脑,其实他们都鬼精鬼精,个个无粪不起早。要不是在某些事情用得着你,他们才不愿搭理你呢!当然了,这些农民也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你给他一瓢面,他必不忘记还给你两个馍。而房守现家的“馍”要比一般农民家里的“馍”多一些,也大一些。

房守现看出了尹华的犹豫,说:我的大儿子房光金跟你一块儿喝过酒,说你是好酒量。

喝酒的人忘性大,记酒不记人,尹华说:噢,噢。

房守现摸住摩托车的车把,要帮助尹华推摩托。

尹华说:摩托好骑不好推,还是我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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