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下班,我急匆匆往家赶,路过超市门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大嗓门:“我大儿子在俄罗斯,二儿子在法国,小儿子在中国石化,女儿在银行。这里是我的三儿子家,目前他家条件相对要差些,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他是医生,医术好,医德高;我媳妇是老师,还是名师,孙子特别聪明……”
走近一看,我看到公公呵呵笑着站在那里,婆婆正跟店里的几个人起劲地吹着。我赶紧红着脸打断婆婆的话:“爸妈,你们来也不事先跟我说声,我好去接你。”
婆婆声音爽朗回道:“你们那么忙,哪有时间?我们想你们,就自己过来了,省得麻烦你们,这不是很好吗?”
说完,婆婆又转身跟那几个满脸羡慕者话别:“感谢接待,欢迎你们到我家去玩,哈哈哈!”
“妈,你说那些,真的好让我脸红,其实我们一家都是很普通的人,真的没必要那么说,人家背后会笑话我们的。”我接过婆婆的包,耳根发热,边走边小声提醒婆婆。
婆婆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难为情的?人就是要给自己吹牛,给自己长长志气,太低调会被人瞧不起的。”见婆婆拿出一贯的那句话,我就不再说了。
一次,我跟老公山聊天,说了婆婆在超市里吹牛的事,觉得以后见邻居都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我和山都是单位里普通的员工,跟名师名医相隔十万八千里,孩子也跟我们一样平常。
山倒是没事人一样:“说了就说了呗,反正你又没有掉块肉。”
山是个极孝顺的人,他跟婆婆从未不和谐过,即便婆婆说天上的月亮是方的,他也不予辩驳。在他看来,只要能让老人开心,随老人说就是。
其实婆婆并不是到这里才吹牛,她到哪里都爱吹牛,以至于周围的人都以为我们家条件好,非常羡慕。也正因为此,凡是认识婆婆的人,手头紧了都来找她借钱。要知道之前婆婆身体不好,不能出去挣钱,家里就公公拿一点死工资,却要养活一家三代九口人,还有五个孩子在读书,所以他们家条件并不好,是名副其实的穷。
关于这一点,婆婆承认自己做得不对,也承诺要改掉爱吹牛的坏习惯,不过她说完就忘了,骨子里还是喜欢吹牛。大家都拿她没办法,也就听之任之,懒得管了。
后来孩子们相继成家,搬出去住,婆婆在家里很闲,到处串门吹牛。别人以为婆婆家条件很好,又热心肠,有困难就来找婆婆帮忙。但是婆婆其实没钱,只好来找我们帮忙。这不,婆婆又来了,说老家某某的孩子成绩很好,可家里穷,眼看就要辍学,人家听说婆婆家里条件好,人也好,于是来借钱了;她没钱,又不好拒绝。
听完这事,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责备婆婆,只好闷声不说话。
“人家还在家里等着回复呢,如何是好?”婆婆脸色微红,坐立不安。
“这都第几次了?关键是我们自己也没钱呀。”我小声嘀咕着。
见状,山赶紧从贴身口袋里拿出孩子的奶粉钱,交到婆婆手里,婆婆高兴地说:“你们真有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她抱起孙子亲了又亲,说长大了一定有出息,就兴高采烈地走了。
二
“孩子买奶粉的钱没了,你这样做对得起孩子吗?”我看着熟睡中孩子那瘦弱的小脸,心疼地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责怪起山来。
“别再说了,孩子的奶粉钱我来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真想不通,妈怎么就那么爱吹牛?郁闷死了。”
“妈没有吹牛,我们都是有工作的,条件本来就比一些人要好。记住妈说的:任何时候,说自己家里有,比说自己家里穷,要好。”
“要吹你吹,我才不!”我气呼呼地说。
一天,我们带孩子参加亲子活动,活动完了很累,不想动,恰好又到吃饭时间,就想到婆婆家蹭饭,于是没打招呼就去了。
到家时,公公婆婆正在吃饭,一看我们来了,婆婆很惊喜,放下筷子,说要去买菜。
“有什么吃什么,不要去买了,太麻烦了。”我拉着婆婆不让她去买,但婆婆还是坚决地去了。
我一看桌上的菜,立刻傻眼了:一盘炒白菜,一盘咸菜,这跟我记忆里的可谓天壤之别。印象中,婆婆最不吝啬的就是做吃的。每次回家,婆婆不管我们是否吃得下,都要不厌其烦做一桌子菜。
婆婆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家里啥都有,一定要吃好,哈哈哈!”然而做那么多菜,根本吃不完,所以我觉得婆婆不仅爱吹牛,而且浪费食物,可是今天看到的一幕却让我很是震惊。
“平时爸妈在家就只吃这些呀!”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把山拉到跟前看。
山平静地说:“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吗?其实爸妈一向如此,他们对别人大方,对自己却舍不得,这都是多年养成的习惯,难改啊!”
“苦的只是自己,何苦在外面尽吹牛?”我开始心疼婆婆。
这时,来了一位客人,送来几只鸡和一篮子鸡蛋。那人握着我的手一再说感谢,说永远不会忘记我的大恩大德。我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这时婆婆回来了,解释了一番,原来她家孩子得到过婆婆的资助,现在孩子大学毕业,有了称心如意的工作,她这次是特地来感谢婆婆的,说那些鸡和鸡蛋是自家的,送给我的孩子吃。她还说大家都夸婆婆好,夸我们夫妻俩善良。
听了这话,我百感交集,开始对爱吹牛的婆婆有了好感。
“记着,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吹牛。我就是喜欢吹牛,也奇怪,我越吹家里越好;反过来,你再看看那些喜欢哭穷的人,其实他们越哭穷,家里就越穷。”婆婆又在向我传授人生智慧。不过这次我没有烦,反而对她有了崇拜和佩服之情。
三
我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特别感谢爱吹牛的婆婆。
我的孩子因为贪玩,对学习一直没太大兴趣,成绩很差。为此我和他爸没少操心,可孩子从不领会我们的良苦用心。
一次,婆婆到我家来,碰上孩子玩得忘了做作业,山骂孩子,婆婆一脸郑重地告诫道:“对孩子不要骂。哪怕孩子一时做得不好,但总有一点做得好,就要夸,要吹。你想啊,大人都喜爱被别人夸,何况是小孩子呢,不是么?”
我仔细想想,婆婆平日里还真的从不骂小孩,反而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一直在吹:“我孙女做事特别有耐心,长大了是当科学家的料!”“我小孙子特别有爱心,以后当医生绝对是个好医生!”“我大孙子(就是我的孩子)特别聪明。他现在成绩不好是因为没用功,一旦用功了就会非常优秀。”
这是婆婆的口头禅,逢人必说,神奇的是,孩子们都在往好的方向努力。尤其是我的孩子,当听到婆婆说他聪明时非常得意,自信心爆棚。每次听婆婆那么夸孩子,我真是哭笑不得,因为孩子智商很一般,没有她说得那么聪明。
说来也怪,贪玩的孩子突然就收了心,对学习变得感兴趣了。婆婆心花怒放,逢人必吹:“我大孙子就是聪明,他以后是要出国留学的,是要读博士的。”
一晃多年过去,孩子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学深造。出国那天,在机场送别,孩子深情地拥抱着奶奶,说:“我特别感谢奶奶,一直给我鼓励和信心。爸爸妈妈,你们以后也要多学学奶奶。”
我的热泪顿时奔涌而出,对爱吹牛的婆婆充满了感激,同时更是膜拜她——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家里常常有上顿没下顿的,她却能笑着、走着、吹着,把儿女们一个个都吹成了传奇——五个儿女相继成了博士、工程师、医生等。还不仅如此,她更在孙辈中大吹特吹,又把孙辈一个个吹成了博士、硕士。一时之间,婆婆的故事被传为美谈。
“婆婆就是高!”我夸赞婆婆,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人就是要给自己吹牛,给自己长志气,对吧,哈哈哈!”婆婆得意地说。
此后,婆婆就是我的榜样,我要学习她的乐观、自信、善良,并且还要学习她爱吹牛的精神,将生活“吹”出希望和精彩。
责任编辑:谢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