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就想叫你一声姐
文∕李素莹
(一)
小时候,我是个调皮捣蛋的主。打破教室的玻璃,撕掉老师的教案是常事,我还捉弄前排那个女孩,给她的头发上放毛毛虫,看她尖声惊叫,吓得正在写板书的老师回过头来,一脸惊愕。理所当然,接下来我会被老师罚站,叫家长,回家被揍一顿更是家常便饭。
妈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揍我,一边声色俱厉地警告:“以后不准再欺侮同学,尤其是前排的女同学。她从小没妈,和爸爸相依为命,多可怜。要是你再欺侮她,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妈妈边说边抹泪,搞得我也悻悻然:“不就是放了个毛毛虫嘛,谁让她是胆小鬼?把我打成这样也没见你掉眼泪,谁才是你亲生的啊?”
第二天,我一边瘸着腿向学校走,一边愤愤不平地想:都是那个黄毛丫头害的,看我不好好整治她!
上课铃响了,我乖乖地坐在坐位上,眼睛盯着黑板,装出认真听讲的样子,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复仇计划”。
课后,老师刚走出教室,还没等我开始行动。只见她突然回过头来,手里拿着一支当时还很少见的自动铅笔,怯生生地说:“这个送给你,昨天回家是不是挨打了?”我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铅笔,悄悄咽下一口唾沫。虽然我对那只铅笔垂涎已久,但身为男子汉,怎么可以为一支铅笔就缴械投降呢?
“谁要你管?装好人,一只毛毛虫有那么可怕吗?都是你装出来的,害得我妈揍我。”我边说边抓过她的铅笔。我没用多大力,铅笔一下子断成两截,一截拿在我的手,一截拿在她的手。看热闹的同学们一下子都愣住了,她满脸通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是她妈妈临去世前买的,她一直舍不得用。”旁边有同学小声地说。虽然那时候的我天不怕地不怕,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这次闯大祸了。她整整哭了一节课,放学时,眼睛都肿到一块了。
那天的罚站和老妈的“竹笋炒肉”并没有如想像中那样到来,这让我很是意外。事后才知,是她找了老师求情,说这件事情和我没关系,那支铅笔早已坏了,不能用了,让老师别告诉家长。
第一次,她的善良和真诚,让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一种愧疚。从那以后,我一改往日捣蛋的习性,再也没有欺侮过她。而且,我再也不到处惹事生非,好似一瞬间长大了,并从差生渐渐成为学校的三好学生。
小学毕业时,我出人意料地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
(二)
一晃,毕业好多年,再没有见过她的面。断断续续从同学那里听说,她初中毕业时考上了卫校,但父亲因为一场意外,生病后瘫痪在床上,她只能带着父亲艰难求学。
被她的精神所感动,我回家时无意间说给妈妈听:“还记得我上小学时,前排被我放毛毛虫的那个女生吧?听说她的父亲生病了,带着父亲在外求学。”话音未落,妈神情恍惚,大颗大颗的眼泪就下来了,我和大姐惊愕地望着妈。知道妈同情心重,但没想到泛滥成这样。
“要不,你认她做女儿吧?我们可以帮帮她。”我的话一出口,妈却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难道她家和咱们有亲戚关系?“别瞎猜,你妈心地善良,她见不得别人生活不幸,你不知道啊?”爸在一边厉声喝斥着。
那一年,大姐考了上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时因为成绩优异留校,并在北京安家落户。我后来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女朋友是家里的独生女,毕业时要我回她所居住的城市。
父母身体越来越差,需要人照顾。一面是自己的小家,一面是年迈的父母,正在我左右为难时,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你就留在那儿吧,我和你爸身体还硬朗。再说,万一我们身体不好,不是还有你二姐照顾吗?”
哪来的二姐?我吓了一跳。妈在电话里却卖起了关子说,等我过年回来就知道了。
(三)
过年时,我带着妻儿从哈尔滨出发,大姐一家人也从北京往回赶。回到家时已是大年三十了。爸妈已经摆好了年夜饭,大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开饭吧,在外面最想吃的就是妈做的饭啦!”
“等一等,还有一家人没来呢。”妈看着我猴急的样子,笑盈盈地说。“大过年的谁来走亲戚?”我们惊愕地望着妈妈。“不是亲戚,是亲人。”爸在一边笑呵呵地说。正说着,门铃响了,妈三步并做两步地打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推着的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旁边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天真热情地喊着:“奶奶,我们来了。”
我和大姐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是谁。悄悄地问爸爸是怎么回事。爸爸笑了:“她是你亲姐姐,小时候因为你奶奶重男轻女,不得不送养出去了。知道她是谁吗?就是小时候被你欺负的那个女同学。”
这真是个惊天秘密。回想小时候,每次无意间提到她时,妈妈那止不住的眼泪,我终于明白了。看着她笑融融地坐在妈妈旁边,一边照顾旁边的老人,一边招呼大家吃饭。那一颦一笑间,确实像极了妈妈。
终于,等到饭毕,我和大姐拉着妈妈进了卧室。不等我们发问,妈妈就笑着说:“你爸说的没错,她就是你们的姊妹。当年,她被抱给了别人家。在她上小学时,养母去世,养父不忍心她跟着吃苦,找到我们,想把她还回来。爸妈也求之不得,还决定给她的养父一笔抚养费。可她知道后,却说养父就她一个亲人了,她是不可能离开他的。”
原来,她上初中时,养父为了给她赚学费,从盖楼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瘫痪在床。知道她的处境后,爸妈再一次找到她,准备把她的养父接过来照顾,让她安心学习。可她却死活不答应,还说:“是爸爸把我养大的,现在他生病了,就应该由我来照顾他。”
就这样,靠着三亩薄地和政府的低保,她一边照顾养父,一边坚持学业,最终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可“带父出嫁”的条件吓退了不少追求者。最后,她找了本村一个朴实忠厚的小伙子成了婚。
这几年,为了给养父看病,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紧巴。从卫校毕业的后,她想办一个药店也无能为力。姐夫迫于生计,外出打工。她一个人既要照顾老人,还要接送孩子上学,周末还抽空去医院干一些陪护工作,不是一般的累。
妈妈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们,去年你爸生了一场病,我一个人家里医院跑不过来,本想给你们打电话的。但这时你二姐主动找到医院来,帮我照顾你爸,还说医院有她呢,不要告诉你们。”
我呆呆地听着,泪却突然奔涌下来。原来,在我小时候拦住她不让进教室的时候、在我笑话她衣服破的时候、在我折断她养母留给她唯一的遗物的时候,她就知道,我是她的弟弟。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我、护着我。
这一切,不是因为她胆小懦弱,而是因为她知道,我是她的弟弟——亲弟弟。
四接下来,过年的几天,我和大姐抽空就往外跑,有时甚至顾不上和家人吃一顿饭。
“几年没回家了,回来就知道往外跑,真是没一个靠得住。还不如你二姐,隔三岔五总来陪陪我。”妈妈不满地嗔怪着,我和大姐相视一笑:谁让你们藏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今天,我们也要回报你们一个更大的秘密。
春节假期结束,我和大姐都向单位请了假,推迟了返程时间。那天,我说有一个重要活动,要求全家人都要参加。当然,还着重强调,让妈通知二姐,让她们全家人一定要来。
中午十二点,全家人浩浩荡荡地被我拉到街上的一个门市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就大声宣布:“揭牌仪式现在开始!”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过后,那块红艳艳的丝绸被我一扬手拉了下来,“安安药店”,四个醒目的大字映入大家的眼帘。
那一刻,二姐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我和大姐,泣不成声地说:“谢谢你们,我的亲人。”安安,是二姐的名字,她的医生资格证,已经被我好多天前以借用的名义拿到手。
当初,那么难那么累的生活,都没能让二姐掉眼泪。可这次,我第一次看到她肆无忌惮地哭。我和大姐也哭了。我们仨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抱着二姐,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其实,很多年前,在我折断你的铅笔,看到你趴在桌子上哭时,我就很想叫你一声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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