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
我上小学的时候,是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看着同桌用卷笔刀削出来的铅笔,笔尖尖尖的,周围像波浪一样的花纹,煞是好看。而我的笔尖周围凹凸不平,参差不齐。放学回家,我把所有的不快全部洒向爸爸,嚷着再也不让爸爸给我削铅笔。
一天晚上,我起夜,看到爸爸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忙着什么。凑近一看,父亲左手拿着一根筷子,右手拿着菜刀,在慢慢地削着筷子,左手食指被削破了好几处,有的地方都渗出了血,身边放着几根削过的筷子。
我好奇地问:“爸爸,你在干嘛?”爸爸回答:“爸在练习削铅笔,这几天我去超超家看过卷笔刀削的铅笔是什么样的。你瞧,我还画了图,爸现在照着图练习呢,你看是不是削得好看多了?”
我的眼泪喷涌而出。爸爸把我搂在怀里,说:“你放心,爸一定给你削出好看的铅笔,比超超的还好看。”
从那以后,爸爸削铅笔的技术越来越好,我握着笔就像爸爸温暖的手牵着我。
拐杖
8岁那年,爸爸干活时不小心伤了大腿。从此,拐杖成了他的亲密伴侣。我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拐杖擦得干干净净,摸上去光滑滑的。此外,一有空闲我就会扶着爸爸锻炼走路,俨然爸爸的小拐杖。我期望有一天爸爸还会像以前一样把我扛在肩头。
可是,命运真的很会开玩笑。一向孔武有力、坚强独立的爸爸,一直到离世也没能摆脱那副拐杖。
至今,那副拐杖还干干净净地站立在我家的储物间。
铁锹
合作社时期,爸爸由于劳动积极,公社奖励他一把铁锹,爸爸视如珍宝,每天把它擦得锃亮锃亮的。后来,爸爸伤了腿,那把铁锹也就搁置了。祸不单行,就在爸爸腿折后不久,社里实行包产到户。爸爸经常坐在院子里抚摸着铁锹郁郁寡欢,叹气连连。他不能干重活了,家里没有壮劳力。
那天清晨,小学毕业的我,自告奋勇,陪爸爸上地去。我拿出爸爸的那把铁锹,把用来装菜的篮子挂在锹把上,然后把铁锹扛在肩上,用一只手压着锹把,另一只手扶着爸爸,行走在窄窄的田埂上。突然,一个不小心,菜篮子飞了出去,我本能地伸手去抓,铁锹从肩上滑落,砸了我的脚后跟。爸爸即刻扔掉一只拐杖,抱起我踉踉跄跄地往卫生所“跑”。从那以后,爸爸再也不让我们碰那把铁锹,把它打入冷宫。爸爸去世后,我又把它找出来,重新擦拭得光亮如新。我知道那是爸爸的爱,也是爸爸的痛。
鸡蛋
记得那年冬天,爸爸病情加重,住进了县医院。为了不耽误我上学,爸爸只许我星期天去看他。每到星期日,我就一大早起床,步行一个多小时,去医院看望爸爸,那是我一星期最幸福的时刻。由于爸爸生病,亲朋好友送了营养品,最多的是鸡蛋。在上世纪70年代,对于家贫的我们来说,那是绝对的美食,爸爸每个星期都要给我留几个。现在想来,真是后悔,那时也太不懂事了,完全不管爸爸需要营养,只顾自己享受。
爸爸是在我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在医院去世的。当我晚上赶到医院时,爸爸已经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向我微笑,再也不会用手摸我的头。
床头柜上摆放着几个鸡蛋。妈妈说,那是爸爸留给我的,让我考完试好好吃。
相片
爸爸是个农民,自幼家贫,没上过一天学,特别羡慕那些有文化的人。他希望我们好好学习,认许许多多字。
每天放学回家,我们做作业的时候,爸爸都坐在旁边看。他经常让我们教他一些简单的字,比如他的名字,家人的名字,农活用具名称等。爸爸对文化的渴望,一直鞭策着我们努力学习。
那年,我以优异成绩考入公社中学。爸爸为了奖励我,答应陪我去区里玩一次。到了区里,爸爸给买了我平生第一支钢笔,也为自己奢侈了一把,把我的钢笔别在他的上衣口袋上,去照相馆照了一张相片。没想到,半年后这张相片成了爸爸的遗像。
很多伤心的故事讲到最后,只有两句话:你不会去了,他不会来了。他是走掉的,你是走丢的。
爸爸走了,去了天堂,我的心也跟着走了。30多年,我一直在失去爸爸的悲伤里不能自拔。
往事很近,天堂好远。
责任编辑:余振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