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宋]黄庭坚薄酒丑妇歌(宋拓《凤墅帖》本)一、《薄酒丑妇歌》
黄庭坚《薄酒丑妇歌》书作,《宋黄文节公全集》外集卷七收录,题为《薄薄酒二章》(并序),元丰元年北京作。
按苏轼于熙宁九年(1076)作《薄薄酒二章》(并引),引云:“胶西先生赵明叔,家贫好饮,不择酒而醉。常云:‘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其言虽俚,而近乎达。故推而广之,以补东州之乐府。既又以为乐也,复自和一篇,聊以发览者之一噱云尔。”①事后,杜纯、晁端仁、黄庭坚、李之仪、陈慥等相继和诗,聊以广之。其中杜纯(1032-1095,字孝锡)、晁端仁(字尧民)作品不传,而影响最大的是黄庭坚之作。
黄诗序云:“苏密州为赵明叔作《薄薄酒二章》,愤世疾邪,其言甚高。以予观,赵君之言近乎知足不辱,有马少游之馀风。故代作二章,以终其意。”②苏密州即苏轼,苏轼于熙宁八至九年任密州太守。文中所云“胶西先生赵明叔”即赵杲卿(1022-1092,密州人),苏轼《书刘廷式事》云:“杲卿,字明叔,乡贡进士,亦有行义。”③
据《苏轼年谱》卷十五熙宁九年六月:“作《薄薄酒二章》,赠赵杲卿(明叔)。”④又史容《山谷外集诗注》《薄薄酒二章》(并引)云:“东坡熙宁七年冬知密州,除夜作半字韵诗,山谷和章乃元丰初作,此篇当在半字韵诗以后作也。”⑤所以,黄庭坚作《薄薄酒二章》,应为元丰元年(1078)。
《薄酒丑妇歌》传世拓本有二件:一件为大行楷书,一件为楷书。大行楷书的碑文如下:
(薄酒可与忘忧,丑妇可与白头。徐行不必驷马,称身不必狐裘。无祸不必受福,甘餐不必食肉。富贵于我如浮云,小者谴诃大戮辱。一身畏首复畏尾,门多宾)客饱童仆。美物必甚恶,厚味生五兵。匹夫怀璧死,百鬼瞰高明。丑妇千秋万岁同室,万金良药不如无疾。薄酒一谈一笑胜茶,万里封侯不如还家。薄酒终胜饮茶,丑妇不是无家。醇醪养牛等刀锯,深山大泽生龙蛇。秦时东陵千户食,何如青门五色瓜。传呼鼓吹拥部曲,何如春雨一池蛙。性刚太傅促和药,何如羊
裘钓烟沙。绮席象床雕玉枕,重门夜鼓不停挝。何如一身无四壁,满船明月卧芦花。吾闻食人之肉,可随以鞭朴之戳;乘人之车,可加以鈇钺之诛。不如薄酒醉眠牛背上,丑妇自能搔背痒。此诗作已十馀年,环中云平生爱之。欲归江南,要我手写,烛下忍病眼书此。元祐三年四月庚辰,庭坚。此帖内容刊刻于宋拓《凤墅帖》前帖卷十一,帖文前缺60字,现据集本补上。帖后跋文亦见于宋黄㽦《山谷年谱》卷八元丰元年戊午下《薄薄酒二章》,云:“按《东坡年谱》熙宁九年作,而先生与东坡相识乃在是岁。又先生有此诗真迹石刻跋云:‘此诗作已十馀年,环中云平生爱之,欲归江南,要我手写,烛下忍病眼书此。元祐三年四月庚辰。’却数之,当附于此。”⑥作品撰作与书写时间,中间正好相隔十馀年。因此,这件大行楷书作,属真迹无疑。
第二件为楷书。见于原石拓片,有二幅:第一幅题“江南黄庭坚作”,曾刻入明弘治九年《宝贤堂集古法帖》第十一卷。第二幅题“江南黄庭坚述怀”。此件属伪作,理由如下:
首先,其文献最早见于明王应遴《墨华通考》卷九,云:“黄鲁直画像自赞及《薄酒刻》,在襄垣。潞安府。”⑦又清乾隆刻《重修襄垣县志》卷四碑碣,有“黄鲁直二歌石刻”条,卷八艺文下,录有《薄酒丑妇歌》全文。但考《山谷年谱》,黄庭坚从未到过山西襄垣。有关此刻石流变情况,《襄垣县续志》卷十云:“黄鲁直石刻《薄酒丑妇二歌》,相传旧存凉楼上,即八景中‘凉楼胜观’。年久楼倾,此石亦堕于河。后有人渡河,见河中一处水势潆洄,彻底澄清,甚以为异,披沙求之,乃得见物。不知何时转落邑中姚姓家存,或云即其先人从河中捞出,未识是否?珍藏既久,遂据为己有。至咸丰年间,姚氏式微,意欲转售,书院首士以钱二十千购之,永藏漳川书院,为邑中公物,或有愿拓印者,咸到书院,断毋许外人私自取出,附记于此,以告后来。”⑧漳川书院位于襄垣旧县署的东侧,是清朝咸丰、同治年间襄垣的最高学府。随着岁月的流逝,时代变迁,原碑石早佚。二幅拓片,各长58厘米,宽32厘米。每幅8行,一幅123字,一幅142字,字径三厘米。
其次,该件未署年款,而分别题“江南黄庭坚作”和“江南黄庭坚述怀”。对于“江南黄庭坚”称谓,我翻阅《宋黄文节公全集》及传世书作,未找到。只在别集卷十一第5页“论作字”中有一条云:“敷道人作大字笔势已遒劲可爱,但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学古人书随其工处。今人学书肥瘦皆病,又尝遍得其人丑拙处,如今人作颜体,乃其粲然者。江南太史氏黄庭坚。”⑨此落款仅属类似,因此我对“江南黄庭坚”称谓存疑。
再次,核对二件帖文,所录文字不同处如下:大行楷书(凤墅帖)楷书(拓片)
除“引”字集本也作“拥”字外,其中有的属异体字,有的属古体字,有的属碑别字,但在传世真迹中,黄庭坚同一字从不同时使用两种写法。如:“侯”字,均写成“矦”字。“船”字,均写成“船”,不写成“舡”字。“皼”字,均写成“鼓”。
最后,有些字的偏旁写法,明显不同,详见表1。
通过以上各字比较,我们发现:大行楷书(《凤墅帖》)中“童”“量”中的“里”字中间竖直伸出;而在楷书(拓片)中则不伸出。“藥”字草字头,起笔为一横;而在楷书(拓片)中则为分叉。“酒”字左边三点水为未连成一笔,而在楷书(拓片)中三点水连成一笔。
基于上述理由,我认为楷书《薄酒丑妇歌》是明代的伪作。
又《豫章先生遗文》卷九《书薄薄酒歌后》云:“元符三年八月甲寅,外弟张介卿青神尉厅之东斋,昼寝起,介卿出此纸,云胶西赵正叔乞书。偶案上有墨沈,遂书满纸。涪翁者,江南之山谷老人也。”⑩可见黄庭坚曾多次书写过此帖。因不见书迹,无法考其真伪。
图2[宋]黄庭坚(款)薄酒丑妇歌(原碑拓片,两幅)表1不同作品中黄庭坚相同字的写法比较
图3[宋]黄庭坚(款)吾子帖(《古宝贤堂法帖》)二、《刘明仲墨竹赋》
《刘明仲墨竹赋》,《宋黄文节公集》外集卷二十,第14页收录。注云:“元祐三年秘书省作。”《山谷年谱》卷二十四元祐三年戊辰中载有《刘明仲墨竹赋》。是年黄庭坚在秘书省兼史局。
此赋传世拓本有六种:
一是《敬一堂帖》,清蒋陈锡辑,康熙五十四年勒石。第六册刻有《刘明仲墨竹赋》。张伯英云:“山谷书《刘明仲墨竹赋》《销夏湾前宿雨晴二律》,赋为真迹,二律乃学衡山书者所伪造,于黄无涉。”而钱泳云:“虞山蒋氏《敬一堂帖》,刻此赋颠倒脱落,几至不成文理。”知此帖质量较差。因未见原帖,无法进一步辨其真伪。
二是《古宝贤堂法书》,康熙五十七年李清钥撰辑。卷一刻有《赠刘子二竹赋》,后有赵孟頫、德深跋。此帖或称《吾子帖》,实为《刘明仲墨竹赋》中的一部分。落款为“山谷老人书”,并钤有“庭坚之印”“山谷老人”二印。张伯英云:“山谷《赠刘子二竹赋》,颇得黄书形似,自署山谷老人,当是晚年之笔,而不免滑弱。观赵跋之赝,知黄书亦决非真。”
三是《宋黄文节公法书》,嘉庆元年万承风辑。卷三刻有《吾子帖》,实为《刘明仲墨竹赋》的节录。
四是《黄文节公法书石刻》,清黄湄所集。卷六刻有《刘明仲墨竹赋》,嘉庆二十年(1815),命其子树苓、树椿辈,购求墨迹、旧刻凡十馀种,由钱泳双钩精勒而成。帖后钱泳跋文云:“虞山蒋氏《敬一堂帖》,刻此赋颠倒脱落,几至不成文理。兹从卢西津观察家墨迹本参看双钩,视蒋氏所刻有过之无不及也。嘉庆丙子(二十一年,1816)十二月廿六日,翁庄钱泳书于昭文官署。”张伯英云:“乃第三卷之《题芝公画梅》《蓄狸说》,四卷之《赠宋完序》,五卷之《黄彝字说》,皆赝书。……帖中凡摹自旧刻均有可观,所增墨迹数种,悉出庸妄人手,尘容俗状随在流露,与涪翁真迹并列殊觉碍目,不能为梅溪恕矣。”此拓本是据卢西津观察家藏墨迹本双钩而成,按张伯英所说:“所增墨迹数种,悉出庸妄人手”,则此拓本应属伪迹。
五是《分宁黄帖》,黄寿英辑,光绪二十二年勒成。内刻有《刘明仲墨竹赋》,落款为“山谷老人书”,钤有“山谷道人”“庭坚之印”二印。张伯英云:“此外尚有《录渊明诗》《赠丘十四诗》《刘明仲墨竹赋》三种,跋中未言及。其劣视《蓄狸说》尤甚。”
六是拓片,共六石。落款“山谷老人书”,钤有“庭坚之印”“山谷老人”二印。后有赵孟頫跋。曾翻刻入《中龢堂帖》,增入明宣德三年杨溥题识,属伪迹。
除上述六种拓本外,另有墨迹二种:第一种,《石渠宝笈》卷三有《宋黄庭坚书墨竹赋册》(上等地一)。宋笺本,行楷书,册计十六幅。款识云:“元祐元年秋九月二日山谷道人书。”钤“山谷道人”印。后副页有金璐、皇甫汸、文徵明三人题跋。金璐,清杭州人,字公在,善画花卉。皇甫汸,字子循,明嘉靖进士,尤工书法。据文徵明跋文“今复得观真迹,惜此仅得其半”句,则此册作品为不完整的墨迹本。但此册疑点甚多:其一,黄庭坚撰写《刘明仲墨竹赋》在元祐三年,而此件落款为元祐元年秋九月二日,哪有作品书写时间早于原文撰写时间。其二,帖后文徵明跋文未见于《甫田集》,属后人杜撰。故文徵明对此帖的评价不可取。
第二种,是后人临仿的卷子。落款为“崇宁元年二月丁亥黄庭坚书”。钤有“黄氏庭坚”“山谷道人”二印。这件墨迹,从书体、落款年月、所钤印章三者结合看,显然是一件极为低劣的伪迹。
有关《刘明仲墨竹赋》的文献,典籍中记载不多,宋代见于邓椿《画继》云:“刘明仲善作竹,山谷为作《墨竹赋》。”明代有王世贞《山谷书墨竹赋》,云:“石室先生以书法画竹,山谷道人乃以画竹法作书,其风枝雨叶,则偃蹇欹斜;疏棱劲节,则亭亭直上。此卷为刘克庄书《墨竹赋》,尤是当家,试一展览,淇园秀色在目睫间矣。”但不知为什么,题为《山谷书墨竹赋》,内却说:“此卷为刘克庄书《墨竹赋》。”孙鑛《山谷书墨竹赋》云:“画竹法作书,真善状黄体风度,以写《墨竹赋》,良是一合,安得购与可竹冠于卷首。”安世凤《黄墨竹赋》云:“山谷之字以天趣胜,小字拘束不尽所长。此《墨竹赋》磊落淋漓,与赋中语相发,如月影上窗,流风入袂,一种活泼恬旷之妙,不可名状。岂目对墨竹,神与俱摇,不自觉其情志之出诸胸入于手也。黄笔为时人歆羡,不过长枝大叶不受绳缚而已,其真正好处,正自把搔不着。况于步趋,使党忌之流,得申其口吻,为古今怪诧,何不取此等得意之笔,为一醒照也。”董斯张《书黄鲁直墨竹赋后》云:“语不类赋体,而命清拔,此老人楮墨本色也。”清代梁巘云:“黄山谷字秀拔,撇、捺拖宕本于苏,而不及苏之苍劲雄浑。《墨竹赋》瘦健摆脱。”王相《跋重装山谷墨竹赋帖》云:“其文字少顺而脉理尚有不属此。”
综合上述,除《敬一堂帖》未见原帖,无法辨别真伪外,馀下《古宝贤堂法书》《宋黄文节公法书》《分宁黄帖》《中龢堂帖》四种,其落款均为“山谷老人书”。元祐三年黄庭坚四十四岁,属中年,怎么会自称“山谷老人”?从《山谷集》及传世真迹的落款,称“山谷老人”名称,都在56岁后的晚年时期。又,在宋代书画家的作品中,没有一件同时钤有名字和别号,即“庭坚之印”“山谷老人”,或“庭坚之印”“山谷道人”两枚印章的。这种同时钤有名字和别号印的习惯,于明代才开始。所以,这四种拓本加上《黄文节公法书石刻》都属伪迹。
三、《戒石铭碑》
《戒石铭》原系五代后蜀孟昶于广政四年(941)五月所作,当时及后来一段时间,是被称为“颁令箴”“令箴”“班令”“戒百官文”。其原始记载,一见于宋人景焕的《野人闲话》,一见于宋人张唐英的《蜀梼杌》。《蜀梼杌》所载共二十四句:
昶所著官箴颁于郡县曰:“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长,抚养安绥。政在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牍为轨。宽猛得所,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毋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切,军国是资。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持为尔戒,体朕深思。”
宋王朝建立后,宋太宗是一位非常注重吏治的皇帝,历史记载称他“注意治本,深惩赃吏”。据《宋史·太宗本纪》:太平兴国八年(983)夏四月壬寅,“班《外官戒谕辞》”。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云:“上尝作戒谕辞二付阁门,一以戒京朝官受任于外者,一以戒幕职州县官。丁未,令阁门于朝辞日宣旨勖励,仍书其辞于治所屋壁,遵以为戒。”这实际上是宋太宗颁布相关“戒石铭”的记载。但孟昶所颁的二十四句,“语言皆不工”。于是宋太宗摘录其中“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四句十六字,作为《戒石铭》颁布天下。所以,洪迈曰:“唯经表出者,词简理尽,遂成王言,盖诗家所谓夺胎换骨法也。”
宋太宗时所颁的十六字《戒石铭》,后为黄庭坚所书。黄庭坚何时书写,暂未找到宋代文献,据清徐名世删补《宋黄文节公年谱》云:元丰五年(1802),黄庭坚在太和书《戒石铭》。并有按语云:“按郡县戒石自唐以来有之,但只有石无文。公任太和,摘孟昶文内‘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四语,镌以自警。”如果这条文献属实,则宋神宗元丰五年,黄庭坚任太和令时,曾书写宋太宗御制十六字《戒石铭》镌以自警。至于宋太宗十六字的《戒石铭》何时开始颁布州县,暂找不到确切文献,有人以宋袁文《瓮牖闲评》:“今州县《戒石铭》云:‘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此太宗取孟昶戒百官文切于事情者,使刊之州县庭下,庶守令朝夕常在目前,而不忘戒惧者。亦可见爱民之切也。”这段话作为“戒石铭”称呼最迟在北宋末年出现的依据,理由显然不够充足。因为袁文生于宣和元年(1119),卒于绍熙元年(1190),撰写《瓮牗闲评》应在南宋。而高宗颁布十六字《戒石铭》在绍兴二年(1132),这时袁文只有十四岁。所以袁文所述内容,肯定是指宋高宗时所颂布的《戒石铭》。
宋高宗建炎接位后,南宋政权刚建立,“军旅之务方殷,庙堂日不暇给”,为了缓和阶级矛盾,在对人民实行宽政的同时,也对吏治实施整顿,于是高宗复颁黄庭坚所书的《戒石铭》。
现在的问题,传世十六字《戒石铭》,是宋高宗仿黄庭坚字体所书,还是摹原由黄庭坚所书的碑石拓本?据南宋文献记载,持宋高宗仿书的有:郑兴裔(1126-1199)《戒石铭跋》云:“绍兴壬子(二年1132)夏六月,御笔钩临黄庭坚书《戒石铭》颁赐诸郡县,俾镌之石。”周必大(1126-1204)《分宁县学山谷祠堂记》云:“高宗中兴,恨不同时。追赠直龙图阁,擢从弟叔敖为八坐,置甥徐俯于两府,皆以先生之故。宸奎天纵,至下取其笔法,戒石刻铭,遍于守令之庭。”楼钥(1137-1213)《恭题高宗赐胡直孺御札》云:“高宗皇帝垂精翰墨,始为黄庭坚书,今《戒石铭》之类是也。”岳珂(1183-1234)云:“中兴初,思陵以万几之暇,垂意笔法,始好黄庭坚书,故戒石之铭以颁。”持黄庭坚所书有:《御制戒石铭》原碑石第三层宋高宗跋文,云:“近得黄庭坚所书太宗皇帝《御制戒石铭》……可令摹勒庭坚所书,颁降天下。”第四层权邦彦、孟庾、秦桧、吕颐浩绍兴二年七月癸酉的跋文,云:“皇帝拨乱爱民,规抚祖宗,乃六月癸巳诏以黄庭坚所书刻之石,将以墨本赐天下,使日见而知戒焉。”李心传(1167-1244)云:绍兴二年六月“癸巳,颁黄庭坚所书太宗《御制戒石铭》于郡县,命长吏刻之庭石,置之座右,以为晨夕之戒。”王应麟(1223-1296)《太宗戒石铭》曰:“绍兴二年癸巳,诏有司摹黄庭坚所书太宗戒铭勒诸坚珉,遍赐守令刻之庭石,置诸座右。七月癸酉吕颐浩等跋。”俞松云:“思陵本学黄书,后以伪豫遣能黄书者为间,改从右军。而绍兴初笔势已如此,乃与《戒石铭》字体顿异,殆天纵也。”我认为后者理由充足,因为刻石上的高宗、吕颐浩跋文属第一手史料,最过硬。而高宗是学黄庭坚书体,郑兴裔、周必大、楼钥、岳珂把黄书误作宋高宗仿书,有属“宸奎天纵”,达得赞扬目的之疑。
《戒石铭》在明代也受到关注。杨士奇《书吕少卿所藏戒石铭后》云:“右宋黄文节公庭坚书《戒石铭》,有吕忠穆公颐浩题识。《戒石铭》本蜀王孟昶所作,宋太宗摘其中四句,令天下郡县皆刻石置公署之前,覆以小亭,长吏坐则正对之。此盖高宗绍兴二年六月,复颁庭坚所书摹本于郡县,命长吏刻石置座右……当时郡县所刻石者今多不存,余犹及见士大夫家所藏建康(疑靖康或建炎)及绍兴石刻拓本,此本莫究所出,而忠穆九世孙大理少卿升间以见示,为书其后以归之。”陈懋仁《跋戒石铭碑》云:“泉州察院堂左,有宋太宗《戒石铭》,乃黄山谷作擘窠大书。其下有高宗行书跋语……又其下有小楷书吕颐浩题疏。”田艺蘅《戒石》云:“我朝立石于府州县甬道中,作亭覆之,名曰‘戒石’。镌二大字于其前,其阴刻‘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此盖作于蜀主孟昶,其文尚多,乃删取于宋太宗者,初用黄庭坚所书。”王应遴《墨华通考》卷五云:“山谷戒石刻,在按察经历司厅。福州府。”由此可见,宋高宗所颁的《戒石铭》,在明代各地还存有。
清代文献对《戒石铭》也有记述,尤其是嘉庆皇帝曾作《题戒石铭》诗,云:
山谷书戒石,节语守自身。设官分职任,禄养蒙君恩。催徵吏胥扰,堪怜赤子贫。巧取更枉法,百计搜金银。取之尽锱铢,用之若沙尘。穷黎虽易虐,皇天本无亲。大廷有国宪,幽暗察鬼神。满盈必倾覆,悖入终沉沦。绍兴摹笔迹,勒石训牧民。寄言耽利者,警省毋逡巡。
南宋原刻石至清代,据文献记载仅存于湖南道州、广西梧州二处。而我们目前所能看到南宋所刻《戒石铭》碑石拓片,也仅存道州本、梧州本二种。据整张全拓图版,碑石分四截:第一层篆额,“太宗皇帝御制”三行六字;第二层铭书,“御制戒石铭: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六行二十一字;第三层高宗御书跋语及押,十三行一百字,云:“近得黄庭坚所书太宗皇帝御制戒石铭,恭味旨意,是使民于今,不厌宋德也。因思朕异时所历郡县,其戒石多置栏槛,植以草花,为守为令者鲜有知戒石之所谓也,可令摹勒庭坚所书,颁降天下,非惟刻诸庭石,且令置之座右,为晨夕之念,岂曰小补之哉。(画押)”第四层为权邦彦、孟庾、秦桧、吕颐浩题跋,二十七行,三百十一字。从跋文内容得悉,铭文是高宗绍兴二年六月癸巳下诏,以黄庭坚所书刻之石,七月癸酉勒石刻成。
目前国内《戒石铭》碑石所存者极少,江西泰和县博物馆所藏的《戒石铭》,为清光绪八年(1882)重刻,后有当时知县陈凤翔跋文。光绪间,黄寿英把《戒石铭》刻入《分宁黄帖》。其他如开封市的开封府内《戒石铭》、保定市的直隶总督署中《戒石铭》等均现代翻刻。
著名碑帖鉴定家张彦生云:“今存宋刻原拓本,末层字漫漶。翻刻本有二种,一只刻额及黄书铭;一刻上三层,无末层。全拓原石四边及中隔处刻细花纹。全拓本较少。铭文是宋赵炅作,赵构得黄庭坚书重立并刻跋,下群臣刻跋,黄书大字雄健极佳。”
因此,根据原碑刻石上黄庭坚字的书法风格及宋高宗与吕颐浩的跋文内容,我以为《御制戒石铭》书迹,属黄庭坚真迹无疑。
图4[宋]黄庭坚(传)刘明仲墨竹赋(钱泳刻本)
(作者为上海古籍出版社研究馆员)责任编辑:陈春晓
图5[宋]黄庭坚(款)墨竹赋(山东邹平本)
图6[宋]黄庭坚(款)墨竹赋(墨迹本,局部)注释:
①[宋]苏轼《苏轼诗集》卷十四,[清]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1982年,第678页。
②[宋]黄庭坚《宋黄文节公全集》外集卷七,清光绪二十年(1894)刻本,第15页。
③《苏轼文集》卷六十六,中华书局,1986年,第2052页。
④《苏轼年谱》,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1998年。
⑤[宋]黄庭坚《山谷外集诗注》卷五,《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
⑥[宋]黄庭坚《山谷集》附,《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
⑦《石刻史料新编》第二辑影印稿本,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79年。
⑧[清]李汝霖修、赵廷芝等纂《襄垣县续志》,光绪六年(1880)刊本。
⑨[宋]黄庭坚《宋黄文节公全集》别集,清光绪二十年(1894)刻本。
⑩[宋]黄庭坚《豫章黄先生遗文》,清嘉庆七年(1802)如皋祝氏汉鹿斋刻本。《张伯英碑帖论稿·法帖提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270页。《张伯英碑帖论稿·说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33页。[清]黄湄《黄文节公法书石刻》,清嘉庆二十年(1815)拓本。《张伯英碑帖论稿·说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48页。《张伯英碑帖论稿·法帖提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87页。
[宋]邓椿《画继》卷四,《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第9页。
[明]王世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百三十,明万历世经堂刊本,第17页。
[明]孙鑛《书画跋跋》卷一,清乾隆五年(1740)刊本,第11页。
[明]安世凤《墨林快事》卷八,清鲍氏知不足斋抄本。[明]董斯张《静歗斋遗文》卷四,《吴兴丛书》本,第11页。
[清]梁巘《承晋斋积闻录》,霍邱裴氏铅印本,1914年。
[清]王相《无止境存稿》卷十二,清咸丰六年(1856)刊秀水王氏家藏本,第22页。
[元]陶宗仪《说郛》卷四十五,商务印书馆本,第36页。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篇》卷二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影印本,第206页。
[南宋]洪迈《容斋续笔》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16页。
[宋]黄庭坚《宋黄山谷先生全集》,清乾隆乙酉(三十年1765)刊本。
[宋]袁文《瓮牗闲评》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79页。
[宋]郑兴裔《郑忠肃奏议遗集》卷下,《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第14页。
[宋]周必大《文忠集》卷五十九,《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第7页。
[南宋]楼钥《攻媿集》卷六十九,《四部丛刊初编》影印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第632页。
[南宋]岳珂《宝真斋法书赞》卷十九《书简帖》,《四库全书》子集艺术类,第17页。
[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五十五年,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2页。
[南宋]王应麟《玉海》卷三十一,《四库全书》子部类书类,第17页。
[宋]俞松《兰亭续考》卷二,《古逸丛书三》本,第3页。
[明]杨士奇《东里文集》卷之九,中华书局,1998年,第124页。
[明]陈懋仁《泉南杂志》卷上,《宝颜堂秘笈》本,第4页。
[明]田艺蘅《留青日札》卷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9页。
《石刻史料新编》第二辑影印稿本,新文丰出版社公司出版。
《御制诗初集》卷二十五,《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第5页。
张彦生《善本碑帖录》,中华书局,1984年,第164页。
图7[宋]黄庭坚戒石铭(道州本)
图8[宋]黄庭坚戒石铭(梧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