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汪圣铎
近年时有古代金饼出土。据报道,最近在南昌西汉海昏侯墓中,发掘出二盒金饼,这是考古发掘中最新发现的金饼。此前,1999年11月2日西安出土了一批数量可观的金饼,西安东北郊潭家乡北十里铺村二组新华砖厂掘土机取土时,相继发现西汉金饼219枚,比1985年以前全国出土总量的216枚还多。这批金饼也被考定是西汉时期的文物。人们也注意到,新中国成立后,陆续出土了不少西汉以前的金饼,总数约三四十枚。其中安徽阜南和寿县、河南扶沟和襄城、陕西咸阳等地出土了战国时期的金饼。这些出土的古文物说明,我国至迟在战国时期就有金饼出现,联系到古籍中关于此时期商业特别兴盛、黄金大量被用为货币的记载,可以推定,战国到西汉时期的金饼很可能是作为货币被使用的。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我们却很难找到关于先秦到西汉时期金饼的文献记载。在可以查见的极少量记载中,《尔雅》中的如下文字是经常被引用的:“黄金谓之,其美者谓之镠,饼金谓之钣……”但是关于“钣”,却找不到其他记载。能找到的,是《周礼·秋官·职金》讲职金职掌中的一条:“旅于上帝则共其金版。”有学者认为“金版”即“金钣”,引东汉郑玄给“版”所作注释:“鉼金谓之版。”但是,人们往往怀疑,金版是否一定是圆形的。
另有一则关于西汉金饼的记载,来自《赵飞燕外传》(一说《赵皇后外传》),它是转引自著名的宋代科学家沈括的《梦溪笔谈》的。为了说明问题,将其相关文字引录如下:
寿州八公山侧土中及溪涧之间,往往得小金饼,上有篆文刘主字,世传淮南王药金也。得之者至多,天下谓之印子金是也。然止于一印,重者不过半两而已,鲜有大者。予尝于寿春渔人处得一饼,言得于淮水中,凡重七两馀,面有二十馀印,背有五指及掌痕,纹理分明,传者以为埿之所化,手痕正如握埿之迹。襄随之间,故舂陵白水地,发土多得金麟趾、褭蹄,麟趾中空,四傍皆有文刻极工巧,褭蹄作团饼,四边无模范迹,似于平物上滴成,如今干柿,土人谓之柿子金。《赵飞燕外传》帝窥赵昭仪浴,多袖金饼以赐侍儿私婢,殆此类也。一枚重四两馀,乃古之一斤也。色有紫艳,非他金可比。以刃切之,柔甚于铅,虽大块亦可刀切,其中皆虚软,以石磨之,则霏霏成屑。小说谓麟趾、褭蹄乃娄敬所为药金,方家谓之娄金,和药最良。《汉书注》亦云异于他金。予在汉东,一岁凡数家得之,有一窖数十饼者。予亦买得一饼。(《梦溪笔谈》卷二十一《异事》)
引文表明,早在宋代(西汉距宋代约一千年,宋代距今又约一千年)就有相当数量的西汉金饼出土。他讲出土的金饼有数种,一是印子金,今天有人怀疑实际讲的是战国时期的楚郢金,并非圆饼形;一是“金麟趾”,后人称为“马蹄金”,这种金近年也有出土,它们在形状上也有别于通常意义上的金饼,今人往往不把它们归入金饼一类;一是金褭蹄,沈括称之为“柿子金”。他所记每枚的重量与近年出土的金饼重量较为接近。沈括在这里转述了《赵飞燕外传》的内容:“帝窥赵昭仪浴,多袖金饼以赐侍儿私婢。”此处的“帝”应即是西汉成帝,成帝要偷看赵飞燕洗澡,竟然用金饼贿赂赵飞燕的侍女,可见其对赵飞燕的痴迷。在沈括之前,晚唐诗人韩偓(约842—约923)在诗作中就用了此典故。其诗如下:
再整鱼犀拢翠簪,解衣先觉冷森森。
教移兰烛频羞影,自试香汤更怕深。
初似洗花难按抑,终忧沃雪不胜任。
岂知侍女帘帷外,賸取君王几饼金。
(韩偓《咏浴》)
元代方回编《瀛奎律髓》卷七《风怀类·咏浴》给这首诗作诠释:“《赵后外传》:‘昭仪浴,帝窃观之,令侍儿勿言,投赠以金,一浴赐百饼。’此诗尚有所讽,谓世之为君者亦惑乎此也。”其中“昭仪浴……一浴赐百饼”,不详是原文转录,还是方氏自己的转述。但无论如何,其内容比沈括引的更生动、更具体。不过,讲“一浴赐百饼”却令人生疑,如果依前所讲,一枚重四两馀,百饼四百两,侍女一次便得赐如此多的黄金,令人不敢轻信。
在上引的事例中,金饼都有货币功能,发挥着钱财的作用。但是,当时作为货币应用的黄金并不都是饼状的,或许可以讲,当时黄金的主要流通形式并不是金饼。而且,当时的金饼与后代的金币相比,一个最显著的区别是没有统一的规格。文献中也没有国家专门铸行金饼用作货币的任何记载。
近年考古发现较多的是先秦到西汉的金饼,而文献中较多见于记载的却是东汉的金饼。关于东汉时期金饼的记载中,有一则颇有教化色彩:
乐羊子妻。河南乐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羊子尝行路得遗金一饼,还以与妻。妻曰:“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论语》,撰《考谶曰水名盗泉仲尼不漱解》,见《文苑传》(因战国时期另有一位叫乐羊子者,故有人认为此事发生在战国时期。但范晔不应将战国时事收入《后汉书》,应是两个时期各有一位乐羊子)。(《后汉书》卷一一四《列女传》)
乐羊子妻因此成为相夫典范、拾金不昧的典范,这则故事被长久流传,近年也出现在学生课本中,但人们往往忽略“金饼”在其中的不寻常作用。
另一则同样来自《后汉书》,但不是引自正文,而是引自后人为此书作的注解:
《献帝纪》曰:(董卓女婿牛)辅帐下支胡赤儿等,素待之过急,尽以家宝与之,自带二十馀饼金、大白珠璎。胡谓辅曰:“城北已有马,可去也。”以绳系辅腰,逾城悬下之,未及地丈许,放之,辅伤腰不能行,诸胡共取其金并珠,斩首诣长安。(《后汉书》卷一百二《董卓传》注文)
引文述牛辅平时对下人不好,董卓被吕布杀死后,牛辅逃跑时遭到下人的报复,人们夺了他的金饼等财物,又将其斩首,献给朝廷。
还有一则来自民间的记载,也涉及金饼:
陈翼字子初,到览(一作监、兰)乡,见马旁有一人病,呼曰:“我长安魏少公,闻卿庐江乐,来游。今病不能前。”翼迎归养之,有金十饼、素二十匹。既死,翼卖素买棺衣衾,以金置棺下。骑马出入。后其兄长公见马,诘之,吏捕翼,翼共言,棺下得金,长公叩头谢,以金十饼投其门,翼送长安还之。(《太平御览》卷八百十一《珍宝部·金下十》引《庐江七贤传》)陈翼见于《后汉书》,据载是著名学者杨震的学生。引文记述的是他廉洁不贪财的故事,此故事后来广泛流传,成为典故。
见于记载时代较早的是邴原不受金饼的事:
邴原字根矩,以丧乱方炽,遂往辽东。时同郡刘举亦在辽,图夺太守公孙度,度掩捕其家,而举得免,窘逼归原。东莱太守太史子义素有义,原以举付之。举临去,其手所仗剑、金三饼与原,原受金辞剑,还谓度曰:“将军平日与举无仇而欲杀之者,但恐其为蜂虿耳。今举已去,若更拘闲其家,毒螫必滋甚矣。”度即出举家,原以金还之。(《太平御览》卷八百十一《珍宝部·金下》引《邴原别传》)邴原事迹见于《后汉书》《三国志》《世说新语》等,是生活于东汉末及三国魏时期的人,从记载看,邴原在当时以正直清廉闻名于世,其中拾金不昧的事迹多则。引文是讲他为朋友办事不图报酬。刘举求助于邴原,将佩剑、三金饼交给邴原。邴原先是收下了金饼(不知是为了让刘举放心,还是顾虑办事需要花钱),事办成后,却又将金饼归还。
以上所述仅为汉代及汉以前的金饼,魏晋以后金饼见于记载更多,另文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