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的将军中了善妒的康茂德的圈套,妻儿被残忍地杀害,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又被当作奴隶卖给了角斗士老板,沦为一名角斗士。后来,他的英勇善战赢得了观众的心。他在罗马的圆形竞技场,而且是当着皇帝康茂德的面,与人进行殊死搏斗。他能否平安无事,又能否为妻儿报仇呢……
制作方希望影片由雷德利·斯科特执导,因为斯科特已接连拍出《异形》《银翼杀手》《黑雨》等兼具艺术性与娱乐性的叫座电影,制作方认为他一定能再打造一部古罗马大片。然而,据说斯科特一开始并没有太大兴趣,于是制片人给他看了《倒竖拇指》。这是一幅由法国画家热罗姆在100多年前创作的历史画。后来斯科特说:“这幅画让我感受到了罗马帝国的荣光与邪恶,我一看到它,就被那个时代深深地吸引了。”
最终,《角斗士》在2000年上映,并获得了第73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服装设计等多项大奖,在全世界大获成功。如果没有这幅画,我们很可能就看不到角斗士之间令人屏息的格斗场面,也没有机会体验那种如临其境的震撼,这就是一幅画发挥的决定命运般的作用。
我们来仔细看一下《倒竖拇指》。
周长524米、4层看台、可容纳5万人的圆形竞技场座无虚席。这座建筑没有屋顶,而是悬挂着用于遮阳的帆布,但是画家并没有画出帆布,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光线,那是从帆布缝隙间射下的强烈阳光。
在铺满沙子的场地上,战斗已经结束。头戴金色头盔的角斗士挺到了最后,他正用一只脚踏住濒死的对手的喉颈,抬起头来。坐在最前排的所有身穿白色长袍的女人,和坐在她们身后的男人几乎全都做出倒竖拇指的动作,齐声大喊“杀死他,杀死他”。这声音也传进胸部被刺伤倒地的败者的耳中,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右臂,仿佛在乞求观众大发慈悲。然而,看到鲜血染红沙地的观众无比兴奋,喊声一波高过一波。
画家故意把他们脸上的表情刻画得扭曲而丑陋。在兴奋的人群当中,有两个老人(右侧观众席第二排)仿佛在祈祷似的双手交握,一动不动,沉痛的表情格外引人注目。
胜者会刺出致命一剑吗?这不好说。因为左侧看台上的观众没有一个倒竖拇指的。不仅如此,他们还探出身子,向画面右侧前排那些异常兴奋的观众投去或指责或诧异的目光。他们可能觉得,败者在决斗中表现勇猛,不必非要杀死他。
最终的决定由皇帝做出。
画面偏左的位置有一个向前凸出的包厢,左半部分由四根圆柱围着,前面较粗的圆柱顶端有张开翅膀的老鹰雕塑作为装饰,栏杆上也悬挂着绣有老鹰和太阳的深红色幕布。老鹰是皇帝的标志,所以这里是皇帝的专座。皇帝坐在金光闪烁的大椅子上,头戴黄金编成的月桂冠,他虽然抬起了右手,但是还没有露出拇指。他会倒竖拇指命令杀死败者,还是拇指朝上以显示慈悲呢?
圆柱的右侧还是包厢,里面坐着一个戴着许多珠宝首饰、身份尊贵的女人,她的身后站着重臣。此人想必是皇后,或者是皇帝重要的亲人。她似乎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项链。很明显她在注视着胜者,胜者虽然戴着头盔,我们无法看到脸,但好像他也正在仰望她。这让我又联想起另一个故事。
在电影《角斗士》里,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皇帝康茂德的姐姐,她爱着胜出的角斗士——昔日的将军。这个情节显然也是从这幅画中得到的灵感。
但是,热罗姆的画还可以有与电影不同的解释。可能这个女人爱的是被打倒的那位,她正在用眼神乞求胜者饶他一命。画家将败者的脸画得眉清目秀,这让我想起思想家塞涅卡的名言:“相貌英俊的角斗士最有价值。”
即使是皇帝,也未必能随心所欲地决定拇指朝上还是朝下。如果观众都拇指朝下而他却朝上,或者相反,就必须得有让大家能够接受的理由,否则就会失去民心。如果失去民心,就可能被政敌抓住机会拉下马,或者像康茂德一样被暗杀。
画中的皇帝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虽然眼下只有一小部分人拇指朝下,但是因为并没有人拇指朝上,对血腥的强烈渴望逐渐感染场内,演变成火山喷发般的“杀死他”的呼声也未可知。乞求慈悲的声音,对肾上腺素喷发的人来说总是太过微弱。
热罗姆在创作作品时,总会做全面的历史考证。
我们可以看到,胜者的金色头盔上带有鱼的装饰。再仔细看,用来保护右臂的护臂是鳞状的,用来保护脆弱的腹部的腰带上也有鱼的图样。这是因为他是“鱼盔斗士”(角斗士按照装备的种类分成“长枪斗士”“骑马斗士”等)。
鱼盔斗士是最受欢迎的,他们的武器和罗马军团的步兵一样,是剑和盾牌。画中胜者右手所握的笔直的双刃短剑名叫gladius,角斗士(gladiator)一词就是由此而来的。短剑跟刀身细长的日本刀不同,使用时以刺为主。当然,盾牌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幅画描绘了圆形盾牌的内侧,我们可以看到它的使用方法,即把盾牌在手腕和手臂两处用绑带固定起来,这样被武装起来的肘部可攻可守。
败者则是“投网斗士”。顾名思义,他用渔夫的渔网和海神波塞冬的象征物三叉戟战斗。这些武器现在和他一样失去了威力,被扔在地上,一半已经埋进了沙里。这个投网斗士没有盾牌,肩上披着青铜打造的护具,也没有戴头盔。在战斗过程中,观众可以看到他的脸。据说角斗士的管理者总是选择让英俊的小伙子露出脸。这正应了前面塞涅卡的名言,也是热罗姆把他画得如此漂亮的原因。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能不感慨,人的生命竟然可以用来游戏,人们竟然看着别人流下的鲜血来获得活着的喜悦。赫伊津哈在其名著《游戏的人》中,对罗马帝国这令人生厌的“游戏”大致做了如下论述:“罗马市民不断要求国家提供‘面包和马戏’,但这并不只是金钱和娱乐的要求。罗马社会已经到了没有游戏就难以为继的地步。游戏已经成了和面包一样的生存食粮,是神圣的事物,市民甚至拥有向执政者要求游戏的权利。”
在《游戏的人》发表的半个多世纪以前,热罗姆凭借出色的想象力将这种游戏的真实情形以视觉艺术的形式呈现出来。这幅画作描绘了容易兴奋的大众决定角斗士生死的瞬间,也成了好莱坞娱乐大片诞生的关键。
这是一幅具有双重意义的命运之画。
(江南夜摘自中信出版集团《命运之画》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