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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过

时间:2024-11-06 07:43:30

“爸爸,是我,吃过饭了吗?”

“吃不下。”“不管吃不吃得下,都要吃啊。你瘦了很多。”

秘书递过来一张小纸条:“议会马上开始,要迟到了。”

可是,信箱里有十八岁儿子的电邮,你急着读。

妈,我要告诉你今晚发生的事情。

我今晚开车到朋友家,有十来个好朋友聚在一起聊天。快毕业了,大家都特别珍惜这最后的半年。我们刚刚看完一部电影,吃了叫来的比萨,杯盘狼藉,然后三三两两坐着、躺着说笑。这时候,我接到老爸的电话——他劈头大骂:“你怎么把车开走了?”

自从拿到驾照之后,我就一直在开家里那辆小吉普车,那是我们家多出来的一辆车。我就说:“没人说我不可以开啊。”他就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晚上不准开车?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经验不足,晚上不准开车?”我就说:“可是我跟朋友的约会在城里,十公里路又没巴士,你要我怎么去?”他就更生气地吼:“把车马上给我开回家!”我很火,我说:“那你自己过来城里把车开回去!”

他一直在咆哮,我真受不了。

当然,我必须承认,他会这么生气是因为——我还没告诉你,两个月前,我出了一个小车祸。我倒车的时候剐蹭了一辆路旁停着的车,我们赔了几千块钱,因此老爸就对我很不放心。我本来就很受不了他坐在旁边看我开车,两只眼睛盯着我的每一个动作,没有一个动作他是满意的。现在可好了,我简直一无是处。

可我是小心的。我不解的是,难道他没经过这个阶段吗?难道他一生下来就会开车上路吗?他年轻的时候甚至还翻过车——车子冲出公路,整个翻过来。他没有年轻过吗?

我的整个晚上都泡汤了,心情恶劣到极点。我觉得,成年人不记得年轻是怎么回事,他们太自以为是了。

秘书塞过来第二张纸条:再不出发要彻底迟到了,后果不堪设想。你匆忙地键入“回复”。

孩子,原谅他,凡是出于爱的急切都是可以原谅的。我要赶去议会,晚上再谈。

议会里,一片硝烟戾气。语言被当作武器来耍,而且都是狼牙棒、重锤、铁链之类的凶器。你在抽屉里放一本《心经》,一本《柏拉图谈苏格拉底》,一本《庄子》。你一边闪躲语言的锤击,一边拉开抽屉看美丽的经文:“……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生、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深呼吸,你深深呼吸,眼睛看这些藏着秘密的美丽文字,“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你就可以一苇渡过。可是粗暴的语言、轰炸般的音量,像用裂开的钢丝对脆弱的神经施以鞭刑。你焦躁不安。

这时候,电话响起,你一把抢过听筒,以为十万火急的数据已经送到。你急不可耐、几近凶悍地说“喂——”那一头,却传来悠悠的湖南乡音:“女儿啊,我是爸爸——”慢条斯理的,是那种要跟你聊一整个下午的语调。你却像恶狗一样,对着话筒“吠”出一声短促的“怎么样,有事吗?”

他被吓了回去,语无伦次地说:“这个——这个礼拜天——可不可以——我是说,可不可以同我去参加宪兵同学会?”

你停止呼吸片刻——不行,要精神崩溃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生、香、味、触、法”——然后把气徐徐吐出,调节了一下心跳。好像躲在战壕里注视着从头上呼啸而来的炮火,你觉得口舌干裂,说不出话来。

那一头苍老的声音,怯怯地继续说:“几个老同学,宪兵学校十八期的,我们一年才见一次面。他们特别希望见到我的女儿,你能不能陪爸爸去吃个饭?”

(甜豆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目送》一书,刘志刚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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