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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窝 第三十章

时间:2024-11-07 11:10:05

康力公司里的人际关系确实十分复杂,虽然他们做足了保密工作,风声最终还是泄露了。几天之后,江秋月失踪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断了,事情查不下去,只好不了了之。眼看到手的猎物跑掉了,谢闯的情绪低落,他没想到敌人比他想象得强大许多。

在办公室闲着无聊,谢闯就到车间去转一转。那天,刚走进第五车间,就有一个女工塞了一把糖给他。那个女工个子小,大家都叫她小不点。她说:“领导,吃糖。”谢闯笑着说:“结婚啦,恭喜啊,恭喜。”小不点很不好意思,旁边的女工忙说:“这不是喜糖,是拖糖。”谢闯不解地问:“什么叫拖糖?”小不点说:“就是拍拖的糖啊。”谢闯随口问:“你男朋友也是我们厂的?”小不点说:“不是,是隔壁五金厂的。”谢闯笑着说:“这属于典型的资源外流啊。以后,凡是要跟我们厂的女孩儿谈恋爱的,要先交一千块的管理费才行。”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工说:“领导说得对,太便宜这小子了,五元钱的散装饼干就把我们的厂花骗走了。”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

每月八号是工厂出粮的日子,出完粮之后的第一个休息日,谢闯去给家里寄钱。小小的邮局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六分厂的,小不点也在。见到他,她忙招手说:“领导,你到我前面来。”谢闯忙摇着手说:“不用了,我在后面排队。”轮到小不点时,谢闯看到她趴在柜台上认认真真地写着汇款单,那样子完全像是一个小学生。他寄完钱出来,发现几个女工站在门口,正朝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小不点也在中间,她说:“领导,今天天气好热,你请我们吃冰棒好不好?”谢闯笑了笑,拿了十块钱给她,小不点接过钱,朝对面的士多店跑去。

六月的一天早上,谢闯刚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他以为是陈总打来的,拿起电话,却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

谢闯头皮一阵发麻,他听出是母亲的哭声。她只是哭,一句话都不说。后来,谢萍萍接过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哥,你快回来,爸……爸爸……快不行了。”谢闯像是被人当头击了一棒,瘫在了椅子上。

这一次回家,感觉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长。谢闯仿佛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躺在病床上,仿佛听到父亲痛苦的呻吟声。他心里默默祈祷:“爸,你要挺住,等我回来。”一路上,他什么东西都没吃。飞机上提供了午餐,但是一闻到油味,他就想呕吐。

到县城后,他叫了出租车直奔云窝。正是暮春时节,路边枝繁叶茂,鲜花盛开,无限绚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到用不了多久,父亲就再也看不到这人间的一草一木,谢闯心里不禁悲痛欲绝。烈日下的云窝,显得异常破败与荒凉,发霉的墙壁,像麻风病人的脸,结着蜘蛛网的窗户,像瞎子的眼睛……从车上下来的一瞬间,他觉得腿发软,差一点没有站稳。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味,像某种毒菌的味道。父亲躺在床上,一家人围着他。李碧霞竟然也在,她的脸,因为悲伤而略显苍白。父亲的脸好像比以前小了一半,一点光泽都没有,被子底下,瘦小的身子,像一段枯木。他一直闭着眼睛,嘴巴张得很大,像一口荒井。母亲哽咽着说:“老头子,老二回来了。”他似乎没有听见。谢萍萍又说了一遍,他这才缓缓地,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谢闯,一颗眼泪滚落出来,他有气无力地说:“我……可以……走了。”

谢闯不想放弃,去镇医院找医生,医生不肯来,他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说:“县里的大医生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悲痛的谢闯失去了理智,一把抓住医生的衣领。

屋子里安静、灰暗,只有死亡像蛇一样发出轻微的咝咝声。医生带着盐水,跟着他回家。谢闯压抑着内心的悲痛,安慰父亲:“爸,你没什么病,就是感冒而已,打了这个药,你就好了。”

医生埋着头找了好一会儿,沁出满头的汗,方才找到注射的血管。他离开的时候,刚才一直闭着眼睛的父亲,突然睁开眼睛说:“再见。”

医生走了……谢闯一直静静地守在病床边,看着盐水在不停地往下滴,在调节阀的作用下,盐水非常缓慢,一滴盐水消失了,另一滴又开始了,像一只晶莹的脚趾,碰到水面,又倏的一下,收缩回去了。他不经意地一瞥,发现父亲的衣服湿透了,地上有一摊水,原来,医生根本没有把针管插进父亲的身体。

父亲的气息越来越弱,他喉咙里有一口痰,说一句话要喘半天。他伸出手,那只手上已经没有一丁点儿肉,就像用生锈的铁丝扎成。谢闯抓住父亲的手,感觉像冰块一样凉。他的嘴抿得紧紧的,蒙着一层白色粉末,像柿饼一样。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柿饼的缝隙中钻出来。谢萍萍以为他要喝水,赶紧去倒,可是,他并不是要喝水,他看着李碧霞。母亲心领神会,说:“碧霞,干爹叫你呢。”李碧霞赶紧上前,半蹲下来。父亲抓住她的手,放到了谢闯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嘴角飘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这微笑瞬间凝固,他的眼睛往外一突,手垂落到了床沿。谢闯紧紧拉着他的手,仿佛想把他从死神的手中拉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屋子里响起。窝囊了一辈子的谢老三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天下午,屋子外面搭起凉棚,办起了丧事。本地的葬礼中,有一个买水的习俗,傍晚时分,有经验的老人带着谢闯到青溪上游取水。这是父亲生前经常走的路,一路上,谢闯总觉得父亲没有离去,就跟在身后。用买回来的水,谢闯开始给父亲擦拭身体。他发现,父亲的内衣上竟然全是洞,像蜘蛛网一样。他鼻子一酸,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擦完之后,谢闯问主重:“这水怎么处理?”主重说:“按照老规矩,这个水孝子是要喝下去的,不过,现在不用了,你把它浇到屋顶上,让他在天之灵护佑子孙后代吧。”

父亲的遗体,抬到了堂前,一张黄纸盖住了他的脸,脚头点了一盏长明灯,一家人为他守夜。谢闯不停地抽着烟。李碧霞和谢萍萍折着元宝。尸体在家里停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送去火化,父亲变成了火葬场烟囱里的一缕青烟。

入土后的那天傍晚,按照风俗,要种火,把死者的衣物烧掉,免得他在阴间受冷。衣服都整理好了,装在两个袋子里,四兄妹到父亲的坟头点火。仅仅十几分钟,衣服就化成了灰烬,家里也没有一点父亲的痕迹。

做完头七之后的那天晚上,一家人正在吃饭。父亲的位置空着,谢闯的耳边却总是响起他的声音,总听到他说——“喝酒,喝酒。”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母亲突然用沙哑的声音问:“谢闯,你的事情准备什么时候办?”谢闯一头雾水,问:“什么事情?”母亲说:“你和碧霞的婚事啊。”谢闯轻声说:“这个时候,我哪儿有心情结婚?”母亲说:“你不知道,这里有个老规矩,家里老了人,如果不当年结婚,就要三年之后了。”谢萍萍说:“二哥,你不知道,父亲病的时候,碧霞姐一天到晚陪着,给他倒屎倒尿,让我这个做女儿都自叹不如。”母亲说:“是啊,这样的好女孩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谢萍萍又说:“有一次,她太累了,竟然昏了过去。”谢闯不想违背父亲的意愿,咬着嘴唇说:“你们定时间吧。”母亲又叹了口气说:“还不知道人家父母同不同意呢,毕竟两家的差距太大了。”谢萍萍说:“妈,你真是老眼光了,二哥现在在广东很厉害,是个调研员,厂里有几千号人呢,我觉得碧霞家肯定会同意。”母亲问:“调研员?是个什么官?”谢闯说:“是集团的老总把我派下去的,待遇跟副厂长一样。”母亲听了,说:“领导这么信任你,你可一定要把工作做好。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们定好了日子,你回来一趟就行了。”她又叹了一口气说:“老头子没福气啊,要是看到你结婚,看到孙子,该有多好啊。”母亲的话,又让气氛一下子变得伤感起来。

头七过后,谢闯又在家里待了三天。在广州开往佛山的大巴车上,他看到了一对父子,儿子三四岁的样子,他玩累了,睡在父亲大腿上。车里开着空调,父亲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盖在他身上。这个寻常的小细节,却让谢闯心头一颤。他不敢再看,把目光投向窗外,眼泪像瀑布一样唰唰地往下流。他第一次真切地体味到,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父亲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夜里,父亲总会如约出现在他的梦里。七月将尽,母亲打来电话,说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了。谢闯的内心很平静,好像这一切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一样。他寄了一些钱回去,让母亲筹办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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