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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与耳语 40

时间:2024-11-07 12:47:00

本来以为星期一所里不忙,我和汪传法可以去县城调查耍猴人,结果事情多得不得了。八点半一上班,镇政府的通信员就过来叫派出所派人,列席镇常委会。所长不在,指导员没来,只好由我去了。列席的人员还真多,一百多平米的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原来是夏粮征收工作的动员会,毕镇长发言,“又是一个丰收之年,预计今年我镇小麦亩产量达到历史最好水平,突破一千二百斤,总产量比去年增收百分之二十——”

说得我一阵紧张,唉,自己又不是下届的镇长有什么好紧张的。“当然水涨船高,今年的‘三提留’‘五统筹’也有所增加,这很好理解,物价上涨,工资增加,所以我希望各部门能统一认识,打一场漂漂亮亮的夏粮征收战——”

他自己带头鼓掌,有几个人跟着拍响了巴掌。椅子上有一张旧报纸,我抬起屁股,拿起来看了几眼又放下了,除了几个广告还可以一看,剩下的内容和听镇长讲话差不多。

“粮所的人呢?”毕镇长环视着会场,“说说你们库房的准备情况。”

我起身往外走。

“派出所不能走,马上就说到你们了。”毕镇长真是眼观六路。

“我上厕所。”

我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抽了一根烟,通信员跑过来,说:“毕镇长点你的名呢!”

鉴于最近镇上不太平,又正值夏粮征收时期,为了有效震慑那些抗粮不缴的钉子户,急需增强派出所的警力,几个镇长统一了意见,决定招聘两名协警,试用期三个月,每月三百元工资。毕镇长还口头承诺,给汪传法和马辉每月涨五十元工资。“你给张所长汇报一下,”他说,“招协警的标准你们来制定,镇政府不干涉你们的人事权,只负责给他们发工资,够开明的吧。”

“只让招收两名?唉,两名就两名吧。”张所长在电话里指示我,“标准嘛,身高一米七以上,年龄三十五周岁以下,身体强壮,能跑能打,退伍军人优先。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你起个草,让传法拿街上打印了,复印几份,也不用印多了,三五份就行,启事一张贴,报名的青年马上就得挤满派出所。你先面试,取前十名,过几天我就能上班了,到时候再通知他们,集中到所里我选拔两个尖子,这事就搞定了。”

涨了工资,马辉高兴得非要中午请客。“别高兴太早了,”汪传法说,“毕镇长这个人经常指着野猪还愿,舌头一热当场就许诺,舌头凉了又不兑现了。”

“先吃喝一顿再说呗,”马辉说,“反正是吃自己肚里,涨不涨工资都是赚的。”

一辆蓝色奥拓车驶进派出所,开车的是一位陌生的女警察,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顶多有二十岁。陪她同来的是行政科的汤大姐。“鲁松,快来欢迎新同事!”汤大姐大声地招呼我,“这位是袁玲,你们的新户籍员。”

汤大姐拿出一把钥匙,打开指导员室的屋门,一股发霉的臭味夺门而出。“哟,平房就是潮得厉害。”她说。

“臭!”袁玲说,“怎么这么臭?”

屋里好像进来过小偷,被翻腾得乱七八糟,臭味是扔在墙角的半箱牛奶或者旁边几根膨胀的火腿肠散发出来的,文件柜打开了,钥匙在上面插着,桌子上堆满了东西,茶叶和旧报刊。

显然是阎强周末回来过。

我问汤大姐:“阎强什么时候给你的钥匙?”

“今天上午,他说他的重要东西都带走了,剩下的这些东西先放这儿,他过几天再来取。”她说,“鲁松,你派个人来收拾一下。”

汪传法拿着扫帚,马辉拿着空纸箱走进来。一只老鼠突然出现在屋子中间,惊慌失措在屋里兜了一圈,躲过了汪传法的扫帚和马辉的鞋底,在袁玲的惊叫声中,从她脚边蹿出屋去,消逝在院子的草丛里。

“老鼠!这也太夸张了吧?”袁玲扯着汤大姐的胳膊,“汤姨,你给我安排个没老鼠的房间好吗?”

“还有别的房间吗?”汤大姐望着我。

我指着旁边的屋子说:“除了所长室,还有这个带套间的大办公室,都是一样的房间,木头门,水泥地,没铺地板砖。阎强喜欢在屋里放零食,他吃不完老鼠就来帮忙,把木门咬坏了一个角,我找块木板修补一下,老鼠就钻不进来了。”

“小袁,你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以后就不招老鼠了。”汤大姐摇着袁玲的胳膊,“发扬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吧。”

“也只好这样了。”袁玲站在屋门口,“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出来,然后给我扫扫屋顶、墙壁、地板,把柜子洗一下,然后,喷一遍84消毒液。”

“所里没有消毒液。”我说。

“我明天带过来,你们先把房间清理干净再说。”袁玲回到奥拓车上,起动发动机,打开了空调。

我把阎强床上的凉席和褥子卷起来,抱到我办公室里,汤大姐左手拎着油腻腻的枕头,右手拎着两只旧皮鞋。

“阎强以后就不来这里上班了?”

“他不想来这儿了,他现在自我保护起来了。”汤大姐说,“阎强说他击毙了眉镇上的黑老大,以后再在这里工作,免不了要接触一些黑老大的家人朋友,工作起来不方便。他因为自己在‘六·二七’案中的出色表现,觉得过几天肯定会被评功授奖,不过现在领导一时顾不上这茬。阎强找我说话底气硬得很,把他屋的钥匙交给我,让我把他的东西先放你这儿,他过几天有时间再过来拿。”

“他去了哪个科?”

“现在还说不准呢,局里最近有些变动——”汤大姐压低了声音,“蔡副局长可能在公安局待不住了。”

“咱们公安局跟别的单位不一样,专业性太强,还是需要内行的领导。”

“不是内行外行的原因,他安排你们调查的那个失踪的工商局长,根本就不是失踪,而是跑到北京上访去了,不知道通过的什么渠道,找到了大领导,上面很重视,昨天纪委的人开始找蔡副局长谈话了。”

汪传法和马辉把阎强的杂物都清理出来,堆在办公室里间屋里。袁玲走进来,走到汤大姐身边,嘀咕了一句。

“哦,鲁松,卫生间在哪儿?”汤大姐问道。

“那儿,水池子那儿有自来水龙头。”我指着院子里的水池子,“厕所在后面,出了大门,往右拐,然后左拐走到头,字不是很清楚了,男左女右。”

袁玲走出派出所,回来后阴沉着脸,打开水龙头冲了手,打开车门,坐进奥拓车里。

“财政局袁局长的独生女,当了两年兵,优先安排就业,在基层过渡几个月。”汤大姐说,“她还小,今年刚满二十岁,还是个孩子,以后你们多担待她。”

汪传法和马辉清扫好户籍室,汤大姐冲奥拓车摆手,“好了,小袁,把你车里的东西拿过来吧。”

袁玲下车,空着手走到门口,“先把门窗开着通通风,我明天再把东西摆进去。”

十一点半了,我说:“大姐咱去饭馆坐下吧,你难得下来一次,我请你尝尝镇上小馆子的菜。”

“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菜?”

“都挺有特色的。”我去值班室叫汪传法和马辉,也算是给新同事接风。

“我不想在这里吃。”袁玲说,“这里的小馆子能有什么吃的?算了,还是回县城吧,汤姨,我请你吃海鲜。”

“那就不让你破费了,鲁松,我们回县城。”汤大姐望着我,好像还有几句机密话,我走进办公室,她也走进来,悄声说:“你等我的信儿,等局领导班子安稳了,我就想办法把你调回去,去政工科给大姐当个助手好不好?安排个副科长,不用你活动,我去找领导。”

“我在这儿挺好的。”

“这个镇这么破旧,真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的,过几天张所长伤好了,我再给他安排一个新警校生。”

“谢谢大姐,我不想挪地方了。”

“噢,”她点点头,“果真是在这儿处对象了?”

我笑着默认了。奥拓车的喇叭响了两下,袁玲在催她。

“好吧,我走了,等着喝你的喜酒!”汤大姐笑哈哈地上了车。袁玲摇下车窗玻璃,对我说:“记着下了班帮我把门窗关上。”

奥拓车走了。汪传法说:“你俩赶快拿着饭盒去食堂吧,今天几个镇长都在家,老郭肯定得做几个拿手菜,好一会儿我就闻见红烧肉味了。”

食堂里果然有红烧肉,还有五香糟鱼和红烧豆腐。下午我根据张所长的要求,写了一份招聘启事,汪传法拿到街上打印了几份,张贴在街上。四点钟时,曹丙山过来找我,说了一句“晚上咱一起去传法家里吃个饭”。没停顿就走了。

五点半他开着双排车停在派出所门口,没看见汪传法的人影。曹丙山说:“传法回家准备去了,不要叫别人,就咱们三人,聊点事儿。”

我返身回来关上指导员室的门窗,锁上办公室。走到张三饭店时,曹丙山停下车,进去要了菜和酒。

汪倩在大门口和几个小伙伴玩跳皮筋,汪传法站在一旁,等候着客人。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干净净,三间瓦房,两明一暗,茶几上玻璃茶壶冒着热气,茶香四溢,两间西厢房是厨房,热油的气息冒出来,玉娥在里面叮叮当当忙活着。曹丙山对汪传法说:“你去告诉屋里头的,不要拾掇菜了,我在饭馆点好了,张三马上就送过来。”

“难得给玉娥一个机会,让她展示一下吧!”汪传法说,“你们到我家来吃饭,还在饭馆要菜,没意思,只是要借我家这张桌子?嘿嘿。”

张三饭店两个跑堂的小伙计把酒菜送来了,一个抱着酒,两瓶白酒一箱啤酒,把酒放在地上,扭头出去了。另一个伙计提着木盒,里面四个热菜两个凉菜。

“把菜退回去,”玉娥出现在厨房门口,撩起围裙擦着手,笑嘻嘻地说道,“再有五分钟,我的菜就做好了。”

“退回去也行,反正曹镇长都给过钱了。”小伙计跟玉娥打哈哈,汪传法递给他一根香烟,他提着空木盒走了。

玉娥端上她做的四道菜,麻汁黄瓜,蒜泥拌煮鸡蛋,小河虾炒韭菜,锅塌南瓜花。“本来想着先上这四个小菜你们喝着酒,我杀只鸡,炖松菇,曹镇长要了这么多菜,鸡今天就不杀了,我替它谢谢曹镇长。”

“你告诉鸡,让它别客气。”曹丙山说,“玉娥,你跑一趟腿,去把杜雪请过来,一起吃个饭吧。”

“好是好,我就担心她不肯来。”玉娥有些犹豫,“今天才第六天,还没烧‘头七纸’呢。”

“今天我不提别的,就是一起吃个饭,洗洗泪。”曹丙山说,“你去请她比较合适,我没让鲁松直接给她打电话。”

玉娥摘下围裙,带着汪倩骑上自行车出门去了。曹丙山拿起一瓶白酒,说道:“先打开盖,醒醒酒。传法,你喝啤酒,自己开一瓶。”

“活了二十九年,我没喝过酒,”汪传法说,“今天我很想喝点,我也来一杯白的。”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汪传法过去接听,放下电话后,说道:“不来,玉娥让咱们不要等了,她在杜雪家吃,也不来了。”

“也好,咱们三个说话更方便。”曹丙山说,“斟满酒。”

汪传法倒了三杯酒,曹丙山端起酒杯,望着汪传法,“传法,你是明白人,肯定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有时候显得挺明白,其实我也很迟钝,”汪传法说,“曹镇长,你还是明说的好。”

“好,那我就明说了,我想请你做个媒人,替鲁松和杜雪牵线搭桥。”曹丙山说,“你意下如何?”

“我意下很好。”汪传法握着酒杯,一个劲儿点头,酒气熏得他满脸通红。

“他俩是同学,有感情基础,虽然也可以自由恋爱,但是咱们这个小地方,还是要有个媒人,方显得得体端庄。对女方的家人也尊重。”曹丙山说,“所以,你不必有什么顾虑,不会让你在杜雪面前碰一鼻子灰的。来,咱先干一杯,慢慢聊。”

三个酒杯碰在一起,我和曹丙山的酒杯都见了底,汪传法抿了一小口。放下酒杯,他说:“我早就有感觉了,觉得鲁松和杜雪……嘿嘿——”话没说完就捂着嘴笑起来。

这天晚上,汪传法一杯酒陪到底,也嘿嘿地笑到底。九点半,玉娥带着汪倩回来,他迎上去,一手紧紧搂住玉娥的肩膀,一手揽着汪倩的脑袋,很郑重地说:“鲁松、曹镇长,我现在告诉你们一件事儿,这两个——一个叫李玉娥,一个叫汪倩,她俩是天下我最爱的两个人了。”他伸着嘴向玉娥脸上亲去,玉娥扭着脸躲开了,一面笑道:“传法,我终于看到你喝了酒是啥样儿了!”

“男人嘛,一生怎么也得喝醉几回,和心爱的朋友在一起。”汪传法笑着摇头晃脑,弯下腰,亲着汪倩的脑袋瓜,“俺闺女最棒了,是爸爸的一颗掌上明珠。”

“嗳,等我有了小弟弟,我就不是你的掌上明珠了。”汪倩一副小大人的口气,“你们大人的心思,我还不明白,重男轻女。”

“对了,曹镇长,我正好问问你,”玉娥说,“啥时候能给我们批个二胎证?汪倩马上就八周岁了。”

“我喝了酒不谈工作,谈工作时不喝酒。”曹丙山说,“你明天去我办公室,我给你个回答。”

“批什么二胎?不生了,”汪传法揽着汪倩的脑袋,“今生有个聪明懂事儿的汪倩,我已经很满足了。”他摇晃着身子,幅度越来越大,差点连带着汪倩摔倒,玉娥急忙搀扶住他。把他扶到床上。我和曹丙山起身告辞,走到院子里听见汪传法躺在床上高声唱起“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我的传呼响了。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杜雪,却不是她。屏幕上只有一行字“鲁哥我对不起你”,没留下姓名也没有留电话。我回到办公室,给传呼台打电话,询问刚才呼我的电话号码。

话务员告诉了一个号码,是济南的。我拨通了这个电话。

“喂?”一个女人带着睡意接听了,她只是喂了一声,不再说话。

“晚上好!”我说。

“嗯,你找谁?”

是花妮的声音。我有些惊讶。

“鲁哥,是你吗?”她说,“我都快悔恨死了,太对不起你了,真的,太抱歉了。”

“没啥对不起的。”

“本来说好让财二自首的,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能做主的。”

“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了。花妮,你什么时候去的济南?”

“就是我带你去尧庄的第二天,我就到济南来了,我——”她犹豫着,“吴兵是不是被你抓起来了?”

“什么?”

“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宏济诊所里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她嘤嘤地哭起来。

我马上想到花妮喝醉了。一样的夜晚,不一样的醉态,有人笑有人哭。我放下电话,锁上办公室,走到面包车前,打开车门,又改变了主意。我步行穿过渐渐安静下来的小镇,迎着从山林吹来的夜风,晃晃悠悠向山坡上的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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