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古称越,宁波古称甬,余姚大致居它们中间。如今余姚隶属宁波市,四百年前却在绍兴府治下。本书主人公乃余姚人氏,他一生许多故事与以上三地有关,故而我们先取得一点地理的概念。
余姚东南一带,眼下称梨洲街道,那是2001年为了城市化,将梁辉镇、余姚镇等十余村合并后新改的名称。四百年前,这里的古名乃是通德乡。
通德乡有座桥,叫黄竹浦。它还有别的名字,“黄家竹桥、竹桥、黄竹浦是一座桥名的不同说法”。桥至今仍在,石制;从那个“竹”字来看,原来大约是竹造的,后来变成了石桥。至于黄竹浦中的“黄”字,则确因周围住着一支黄姓宗族。他们分布于一个较大范围,包括周家埠、后新屋、前园、李家塔几个自然村,黄竹浦本身并非村落,但黄氏以之为中心点,来指代全族的聚居区域。
明万历三十八年八月八日(1610年9月24日),黄氏李家塔一支的长媳姚氏临盆。戌时,暮色刚落,诞一男婴。孩子的父亲预先做过推算,“年月庚戌乙酉,得日时庚辰丙戌”,实际竟然分毫未爽。
乳名也早就起好,单唤一个“麟”字。
它得自姚氏一个梦,梦见自己生了一只麒麟。这是很好的梦。古以麒麟为仁兽,“圣王之嘉瑞也”。鲁哀公十四年有猎获麒麟一事,《春秋》记之:“春,西狩获麟。”写完这一句,孔子便辍笔了。杜预于此注道:“时无明王出而遇获,仲尼伤周道之不兴,感嘉瑞之无应,故因《鲁春秋》而修中兴之教。绝笔于‘获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为终也。”说孔子本是为发扬周的道德而作《春秋》,现实却很令人失望,故对“时无明王”而仍有“获麟”之事发生,孔子感到无法解释,灰心而且伤心,索性就此搁笔。其后至哀公二十七年这段尾声,非其亲笔,由门徒续完。
姚氏是否果有“获麟”之梦,无从考究。据说,新生儿“额角有红黑痣如钱,左右各一”。我们知道麒麟是头上生角的,这描写自然意在印证“梦麟”之确。还有人查阅宋濂《孔子生卒岁月辨》,发现“与孔子生歾,只差一字”。凡此种种都预示着,降生在黄家的这孩子,非比寻常。古时对一般所谓“人杰”,喜欢就其身世搞一点穿凿附会,我们姑妄听之。但无论如何,男婴乳名叫“麟”却是事先起好的,并非后来另改。
说起黄竹浦黄家,嗣胤虽繁,在当地却还称不上望族。宗谱上所载前十世,似乎都无名讳,仅以排行相称,如“万二”“亚一”“从二”“辛六”“端十四”“福十”“顺六”等。这是门户低微的特征。古时村野之夫,除有姓氏之外,只以排行区分,非得具一定身份地位的人家,才有专门起名的必要。
黄家这一支,到了第十一世,始有确切名讳。不过仍不稳定,有时又“失讳”无载,仅具排行。至第十四世,终于稳定下来,族中不仅各有名讳,甚至可以知道他们的表字。第十五世,出现第一个读书人,讳曰坤,字龙蟠,是“郡庠生”府学学生。第十六世,出现首位为官者——此人非他,正是麟儿的父亲黄尊素。
黄尊素,表字真长。生麟儿那年,他二十六岁。这是他初次得子,他本人是长房长子,他的父亲黄日中也是长房长子,到麟儿这儿,连续三代长房有子,从伦序角度说,意义非常,十分可喜。这种好兆,很快有了进一步的验证。麟儿出生的第六年,黄尊素“举于乡”。明清两代,当上举人便有做官的资格。过去族中无人中举,学历最高的叔父黄日坤,仅为府学生。黄尊素中举后,丝毫没耽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翌年会试一举再登进士第。科举途中,能从乡试而会试连捷,甚是难得,多少人都蹉跎不已,屡试屡败。
不单功名得意,黄尊素子息也来得旺盛。成进士当年,次子出生,隔一年,又得第三子。这三个儿子,日后名望都很高,人称“浙东三黄”。他们便是长兄黄宗羲(表字太冲)、仲弟黄宗炎(表字晦木)、叔弟黄宗会(表字泽望)。后又有第四、五子黄宗辕、黄宗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