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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07.冰箱里的鱼

时间:2024-11-07 01:12:40

家驹并不清楚妈妈去了哪里。

一开始他似乎也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觉得,爸爸今天的声音又不太对劲了,气冲冲的,好像是在责怪妈妈不给他做饭吃吧,他觉得爸爸真笨,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好像什么事都离不开妈妈的样子。家驹想,如果自己长得像爸爸那么大了,肯定不会再像他那样子,想吃什么尽管自己动手;到那个时候,只要幼儿园的饭菜不合自己的胃口,他就跑回家,给自己做一顿好吃的。可是做什么呢,这似乎是个很大的问题,毕竟他还没有长到爸爸那么高大,就连橱柜里的好多东西还够不着,手上的力气也不够大,冰箱比他高出好大一截呢,他得站在一把椅子上才能勉强拉开冰箱上层的门。

想到这儿,家驹变得有些忧郁了,他觉得小孩子有时真的很无奈,做什么都得由大人来帮忙,想吃什么也得大人说了算,最重要的是,就连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完全由自己做主。这些天尾巴骨那里老是又痒又痛,真好像长了根肉刺似的,根本坐不住,只要一坐下来,那里就跟针戳一样,这让他痛苦得要命,老想把手伸进去挠一挠,可总是被老师发现。老师的眼睛真毒,每次,刚把小手伸进裤腰,还没来得及好好挠呢,老师就斜着眼狠狠翻他。或者,趁他正挠得起劲,猛不丁绕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小胳膊,跟警察逮住小偷一样,马家驹!又让老师逮到了!后来还有一次,老师好像生气了,就让他罚站,把脸紧贴在教室前面的黑板上不说,还让他将两只手举起来,也搭在黑板上,一动也不许动,这模样简直跟动画片里鬼子投降似的。老师还对其他同学说,咱们大家一齐监督他,看他还敢不敢把小手再伸进裤子里。其实,他知道那样做很不卫生,可问题是,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啊,他觉得那个地方迟早会爬出一条长长的毛毛虫,或者,真的像老师说的那样,要长出一条尾巴来。

家驹一边在卫生间洗手,一边胡思乱想。水龙头一直开着,哗啦哗啦,像故事书里的一条小溪,不紧不慢地在眼前流淌。每天从外面进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洗手,这已成为习惯了,他很认真地打了香皂,认认真真不停搓洗,看着泡沫由白变灰甚至变黑,他才把小手伸到水流中,像在冲洗两块心爱的小手绢似的,耳朵里尽是欢快的水流声。

门突然响了一下,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爸爸出门去了吧?用妈妈的话说,他总是不着家门,啥心也不操,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吃吃喝喝,即便回来,也是醉醺醺的。不过,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妈妈就完全属于他了,他可以随时听妈妈讲故事,跟妈妈做游戏。假如爸爸在家,他就很难尽兴,爸爸总爱不停地喊妈妈做这做那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得赶紧把小手洗干净,他可不想再为这事惹妈妈生气。刚才他已经惹得妈妈大发雷霆了,而且,还是当着外人,一个非常陌生的小姐姐,她是谁呢?他不知道。妈妈好像对她很好的样子,甚至比对自己都好,他虽然年纪小,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每回,他闹着想吃肯德基的时候,妈妈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来搪塞他,不能吃太多油炸食品,那些都是激素鸡,是垃圾食品,吃多了会让孩子发胖,变成小猪的……可是,下午妈妈居然主动跟那个小姐姐提出来去吃肯德基,到底凭什么?这真让人嫉妒!想到这儿,他自然又想到自己呕吐这件事了,刚才一路上他一直觉得这事很糟糕,惹得妈妈大发其火,还让那个小姐姐无端地嘲笑了自己。现在,他的想法突然发生了180度大转弯,他觉得自己吐那么一下,实在是太及时了太高明了,不显山不露水的,既表达了自己对妈妈的不满,也给那个小姐姐一次警告,至少让她别那么得意。

等他磨磨蹭蹭从卫生间出来后,客厅里却只剩下爸爸了。他正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抓着电视遥控器,感觉不像是在看电视,而是在跟遥控器较劲斗气,一味地胡乱摁来摁去,电视画面也跟着跳来跳去,有好几次居然都是他最喜欢的卡通片《大耳朵图图》《小鲤鱼历险记》《西游记》,可是爸爸并没有让节目停下来的意思,还是啪啪地摁着,好像这件事比打游戏机都好玩。家驹也很想看看电视,平时爸爸不在家,他从幼儿园回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自己喜欢的《大风车》和《智慧树》。

老师这几天为啥总找妈妈谈话,是不是你又不听话了?爸爸突然发问,手里依旧不停地摁着遥控器。你要是再不乖乖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家驹稍一迟疑,吓得刺溜一下钻进卧室,他以为妈妈会在里面等着他,可卧室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依稀能闻到妈妈身上的香气。他又急忙跑进小卧室里,那里靠窗摆着一张书桌,桌上堆着好多故事书和彩色卡纸,还有彩色画笔什么的,这里是他的一片小天地。显然,妈妈不在,他自然也没有心情坐下来画画。接下来,他几乎冒着被爸爸再次呵斥的危险,飞快地冲进厨房里,也许妈妈正在给爸爸做饭呢。可失望和恐惧同时袭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洗手时家门似乎响了一声,妈妈出去了,肯定是教爸爸给气走的!因为妈妈回来晚了,没给他做饭吃,所以他就找碴儿跟她吵架,妈妈也许是哭着鼻子离家出走的。

你跑啥跑?又不是屁股后面跟着狼呢!爸爸终于不再乱摁遥控器了,《新闻联播》开始了,可他一点儿都不喜欢看这个节目,他总是听不懂那些大人在唠叨什么,像在开大会一样,哇啦哇啦不停嘴。他真希望爸爸能再多摁几下,最好能停在某个他喜欢的儿童节目上,那样的话,他就不用老盯着看爸爸那张由于生气变得阴沉沉的脸了。

这时,爸爸手机唱起歌来,是一个尖嗓子女声,说是唱其实更像在哼啊哼啊地乱叫,发神经的样子,叫人感到忐忑不安。爸爸起身接电话的样子,也是有些滑稽的,好像必须不停地满屋子乱转,没头苍蝇似的,才能听清对方说的话。没有,没有,我正准备吃呢……现在去?问题是我老婆她……那好吧,别等我,你们先开始……我争取尽快赶过去……好,咱们一会儿见。

电视上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戴眼镜穿西服的瘦爷爷正在参观一所小学校,一群学生叽叽喳喳团围在老爷爷身边,有个小姑娘正往老爷爷脖子上系红领巾,老爷爷始终笑眯眯的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家驹听妈妈讲过,少先队和红领巾的事,妈妈说只有上了小学表现好的孩子,才有资格佩戴红领巾,可他们为什么要给老爷爷戴呢,难道那个老爷爷也是小学生,也想当听话的好孩子?这个问题突如其来,家驹百思不得其解——大人的电视节目他可看不懂。

儿子,爸爸有事要出去一会儿,你自己能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看电视?接完电话,爸爸的口气不再像先前那样硬邦邦的了,好像一通电话把他的坏脾气打跑了,他主动用遥控器调换好了第14套少儿台,小鹿姐姐和跳跳龙活蹦乱跳地出来跟小朋友打招呼。家驹立刻放弃了刚才的那个古怪的问题,他更喜欢此刻画面上的两个人,尤其是小鹿姐姐。有时在幼儿园,他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电视上的这个漂亮而又温柔的女人;有时在梦里小鹿姐姐成了他的幼儿园老师,总是不停地给他讲好听的故事,还放很多好看的动画片给他看。

爸爸欠身摸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听到爸爸说话没有,我要出趟门,你一个人在家好好看电视。说着,就把遥控器塞到他手上。记住,哪都不许去,就给爸爸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家驹完全被电视节目吸引住了,爸爸的话对于他来说已成可有可无的画外音,关键是,爸爸在不在家,对他来说意义不大,更多时候他觉得爸爸不在家,他会更自由一些。他懵懂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遥控器攥得紧紧的,这样他会觉得更保险一些,万一爸爸突然改变主意也说不定。不过,半天他只是站在沙发跟前,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爸爸伸手按了一把他的小肩头,他跟弹簧被压弯了似的,屁股刚挨到沙发上,身子马上又挺了起来。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好了!这次爸爸几乎用力将他压在沙发上了。

我会给你妈打电话的,让她马上回家陪你。家驹听到爸爸临出门前这样说,随后,还听到钥匙在外面哗啦哗啦锁门的声音。他跟小老头似的,长长地出了口气,又像重获自由的小囚犯,因为看押临时离去,他终于可以改变刚才被强制的姿势,而跪趴在沙发上了,这样他会觉得舒服多了。白天在幼儿园,这样肯定行不通,老师的眼睛总盯着他。周五那天,因为他老蹲在教室挠啊挠,老师才把他关进了小办公室里,那个房间又阴又暗,窗户小得可怜,就像童话书里巫婆住的洞穴,好在除了他里面没有别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付身上的那个恼人的秘密。

靠近沙发旁的冰箱,突然发出咕咚一声巨响,好像里面躲藏着一只怪兽突然间复活了,急于奔突出来,正在拼命寻求出路。与此同时,电视屏幕忽然一闪,一朵黑晕由大变小最后悄然消失,客厅的灯也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顿时吞没了房间中的一切物品。那时,跪趴在沙发上的孩子像一匹受惊的马驹,猛地立起腰身,警觉而又恐惧地聆听着室内微小的声音。冰箱依旧发出嘶嘶的暗响,间或能听到类似水流的哗哗声。孩子感到不可思议,他从来也没有注意到,冰箱会发出这么奇怪的声音。

随着那种断断续续的哗啦声,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他甚至能看清漂浮在水面上的菠菜、白菜和芹菜叶子,它们正顺着溪水漂向远方。他感到有点紧张,面对这样一场毫无防备的黑暗,孩子完全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唯一能体验到的,仅仅是莫名的恐惧,而且,他几乎坚信冰箱刚才那一声响动,一定是里面藏着个活物,比如小狗、小猫、兔子、大公鸡……反正它们肯定就躲在里面,现在肯定想跳出来了,也许它们就是被爸爸妈妈活活地从市场买了回来,冻在冰箱里,等把它们彻底冻死了,妈妈才会动手,把它们做成香喷喷的肉块给他吃。

一旦想到这些,孩子忽然很想看一看冰箱里的活物。以前,他老是好奇地望着妈妈,从冰箱里取这取那为他们准备可口的饭菜,可他从来也没有亲自去看一看的冲动。此刻,他不由得从沙发上站起身,谨慎地挪动脚步,慢慢地靠近沙发旁边的那个庞然大物,他的心跳突然加快,气息开始郁结滞涩,他莫名地屏住呼吸,灰白色的冰箱就在眼前,比他足足高出一倍还多,宽阔厚实的身体像动画片里的机器人,浑身上下泛着朦胧的白光,它的肚子里还在咝咝作响,那条溪流继续发出哗哗的暗响……

孩子既感到无比紧张又有些急不可耐,可他的个头实在太小了,根本够不到上面那层冰箱的门。妈妈好像告诉过他,下面是冷冻室,上面是储藏间,只有最鲜活的东西才搁在上面一层。他不得不从餐桌旁搬来一把椅子,这件事情于他来说并不算太容易,椅子死沉死沉的,所以,他几乎是拖着椅子走的,地板被椅子腿划出很刺耳的嘎嘎声音,好在距离不是很远,他已经把椅子拉到冰箱门的正下方了。接下来,他像只调皮的小猴先爬到椅子上,再慢慢地挺直了腰板,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打开冰箱门了。

这种时候,孩子已经出汗了,黏糊糊的汗液几乎粘住了小身体和所有衣裤,他觉得那个恼人的秘密又开始很阴险地撩拨他了。没错,这个顽固的家伙总是如影随形,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真像一条快要长出来的小尾巴,也许老师说的有道理,他真的是要像猴子一样长出尾巴了。讨厌鬼!他不得不让自己的右手伸进潮热的裤腰里,几乎毫不客气地猛挠了起来,指甲带着快感不停刮擦皮肤,那种该死的奇痒和隐痛,霎时被挠得四分五裂,但是,只要指甲稍稍停顿,那里又会死灰复燃。关键时刻,他灵机一动,改换了左手继续去抓挠,腾出右手试探着去拉冰箱门,也许是站在椅子上的缘故,竟一下子就拉开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一股腥恶的白气扑鼻而来,眼前的食物和蔬菜几乎看不清楚,平时妈妈打开冰箱门的时候,里面老有一团金黄色的光亮,现在什么也没有,看上去黑洞洞的,除了不停地冒出一股股冷飕飕的白气之外。那个恼人的地方简直跟幼儿园班上一个顽劣的小男孩一样,总是不停地招惹他嘲讽他刺激他,每次老师当众批评他时,那个坏男孩便冲他嬉皮笑脸眉飞色舞的。就在周五上午,当老师罚他上讲台站立时,那个家伙竟然当着全班孩子的面,突然跑过来,猛地一把,就将他的松紧裤扒下来,他的小屁股让全班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大伙立刻哄堂大笑,他羞愤至极,最后忍不住哭出声来。老师却没有批评那个坏孩子,反而说他太脆弱了,动不动就知道哭鼻子,一点儿不像男子汉。

我才不想当男子汉!他恨恨地自言自语时,冰箱里忽然发出吧嗒吧嗒的拍打声,这让他的小身体禁不住抖了几下。吧嗒声随即消失,冰箱里依旧冒出凉丝丝的稀薄的白气。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内心有些激动,吧嗒声似乎印证了先前的猜测,这里一定藏着一只小兔或别的什么活物。尽管小手有些颤抖,可他还是很勇敢地伸进去了。就在他的手指触摸到一只塑料袋时,那种吧嗒声再度冲进耳膜,他的五根手指几乎同时触到一种强烈的无法按捺的扭动和挣扎。两条腿开始打战,椅子腿也跟着晃动,而他终于忍住了那种恼人的刺痒,将左右手义无反顾地伸进冰箱里去。

孩子后来从椅子上跳下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关上冰箱门,就提着那只塑料袋腾腾腾地跑进卫生间。水龙头拧到最大,很快面盆里水就满了,他这才将塑料袋里的那两条足有一尺来长的鱼倒进水里。鱼儿入水的一瞬间,尽管房间里黑乎乎的,可他似乎看得分明,鱼身闪闪发光,鱼眼熠熠有神,尾巴在水里左右摇摆,溅出的水花落在他的小脸蛋上。鱼儿重获自由的欢快劲儿,一下子就感染了他。他兴奋地将一双小手全部埋在水底。这时他才注意到,两条鱼中有一条并不欢实了,相反,它静悄悄地沉入盆地,身体微微侧倾,随时都会肚皮朝天的样子。他的小手轻轻地摸向那条鱼,显然,它快不行了。当它被抓在手里托举着拿出面盆时,另一条鱼显得尤其活蹦乱跳,那漂亮的尾巴始终摇摆不停,鱼鳃贪婪地一开一合着,它好像随时会跃出水面,跳到地板上来。

孩子始终捧着那条奄奄一息的鱼。他几乎感觉不到它还活着,它的尾巴在他小手掌里已经黯然失色,好像只是一段可有可无的花边装饰。它的尾巴死了。他心里这样想着,忽然一串泪水夺眶而出。以前,他是非常喜欢吃鱼的,隔三岔五,妈妈就会买条鲤鱼、草鱼或鲫鱼回来,烧给他吃。有时,爸爸在外面陪客户钓完鱼,也会带那么两条回家。每回,妈妈都要把鱼刺帮他剔得干干净净,生怕卡住他的小喉咙。妈妈说吃鱼的孩子最聪明,还说人家南方人一年四季都有鱼吃,那些人脑瓜子个顶个聪明,都会挣大钱,所以家驹也要吃多多的鱼,那样长大了,才足够聪明学习才好,将来能考上名牌大学,毕业了才能有一份好工作!

现在,黑暗似乎并不那么可怕了,真正可怕的也许是,鱼儿即将在自己手里死去。孩子突然感到这一切太残忍了,一想到每次妈妈都要用厨房里的那把锈剪刀铰掉鱼的尾巴,刮去鱼鳞,鱼儿实在太可怜了,他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吃鱼了,也不许妈妈再把鱼活活地塞进冰箱里。孩子就那样静静地捧着那条鱼,像虔诚地供奉什么似的,一步一步走进厨房,因为他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更大些的不锈钢水池,平时妈妈都是在这里洗菜淘米的,他要把这条可怜的家伙单独放在里面,让它好好静养。当然,他还要给池子里放好多好多水,鱼儿离不开水嘛,这样它兴许还能慢慢地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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