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傅山丹枫阁记(局部)清道光年间山西刻本
山西渠氏藏本(上)与辽宁省博物馆藏本(下)之傅山印章比对傅山是清初著名学者、思想家和书画家。他所书《丹枫阁记》,思想深邃,而且是他的行草书法代表作。目前传世行草《丹枫阁记》有两本:一本藏祁县渠氏,另一本藏辽宁省博物馆。两本所书文字内容相同,前部分书傅山同学好友戴廷栻(字枫仲)所著《丹枫阁记》原文,后部分是傅山所作的跋文。然二本书法风格水平颇异,显有真伪之别。有人认为辽博藏本是真迹,以往上海、太原曾影印出版;我认为渠氏藏本是真迹,也夙知辽博藏本是临仿赝品。
关于傅山书《丹枫阁记》,我于1965年拜师高寿田(原山西省博物馆副馆长)学习书画及鉴定时,高老师即讲过:“傅山《丹枫阁记》书法神妙,真迹在祁县渠家收藏。”不久后在古董商王福元家见到了渠氏所藏《丹枫阁记》的老照片一套,书字极美,然索价甚高。后来我师从赵子言(赵铁山长子,精国学、书法)学书法,1979年子言老师家藏文物已退还回来,让我去看,其中即有傅山真迹。遂又谈到渠家书画,赵老师说渠家所藏多精品,后带我去渠家观其家藏,有文徵明、董其昌、傅山、郑板桥、赵铁山等人作品,也看到了傅山书《丹枫阁记》原本册页,还有傅山书《太原三先生传治学篇》手卷等。祁县渠家与太谷赵家既是世交,又是姻亲。渠老先生说:“既是子言先生弟子,咱们就是一家人,你需要哪些,你就拿去研究学习。”当时我正读研究生,为了专业研究,先后借阅过数种,用后一一按时归还。其中傅山那个手卷部分内容较生疏,行草没有题目,《霜红龛集》里未载,于是研究考证,作了释文和注解,并拟加了题目“治学篇”,后经渠老先生同意,发表在《晋阳学刊》1982年第4期上,而《丹枫阁记》当时反复细阅,铭感尤深,多年来犹然在心。
渠家所藏《丹枫阁记》,生绢本八页,书字每有涨墨,每页书字七行,最后一页八行。旧裱为册,内容前部分记文后有傅山、戴枫仲二人款印:“昭馀戴廷栻记”,钤“戴廷栻印”;“松侨老人真山书”,钤“傅山印”。后部分跋文后不再书款,只盖“傅山印”等二小印,表明是傅山之跋。
辽宁省博物馆藏本亦是册页,纸本乌丝界栏,每页书字四行,共十八页,最后一页只书一行。其前部分记文后有傅、戴二人款,但只钤有“傅山印”;后部分跋文亦无款字,只钤有“傅山印”小印一枚,此本已印入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傅山书法全集》第2卷。
把此二本《丹枫阁记》互相对照,真伪显然容易识别。渠氏本笔法浑厚雄遒、洒落舒畅、刚柔相济、大小参差、疏密有致、方圆兼融。格体从颜鲁公及魏晋楷法与篆隶融会演变而来,厚重如曲铁而又流动如弱水,古劲似松柏而又清新若幽兰,法度之极已纯入自然。从经验、以标准对照以及文化内涵来看,渠氏本显然是傅山典型真迹,与众多傅山标准真迹相一致,其中尤体现着傅山的道论修养。道是理与气的合一,渠本《丹枫阁记》字迹中显现的正是傅山的理、傅山的气,浑然一体。傅山夙重“气在理先”,故其书先以气胜,深悟傅山哲学而又通于书法者便能体会。[清]傅山丹枫阁记25.4×21.3cm×8绢本山西渠氏藏而辽博藏本《丹枫阁记》则不同,此本虽有一定的艺术水平,但字体疏瘦,笔法相对扁弱刻削,多有偏锋病笔,虽略仿得一些形似,却显然没有傅山学颜体之中锋豪气。起笔多尖,不善藏锋,故不能厚;而傅山善用藏锋,行笔善于中锋使转,此明显不同。辽博此本既无雄浑之气,且行笔迟疑,气多不振亦不贯,殊乏韵趣。于理于气,皆与傅山不合。若论傅山之道,于此本中更不可见。
鉴定书画,主要是审定其书画本身,然而审视其印章,有时往往也是有力佐证。古代仿品,印章需手工摹刻,故多走样。我们细审这两本《丹枫阁记》,两者印章亦明显有真伪之不同。
渠氏本“松侨老人真山书”款下的“傅山印”白文印章,笔画挺劲有神,布白合理,字形合于六书,风格宗汉印而参以青铜器铭文意味,合于傅山治印风格,是一枚真印,这在傅山后期真迹中每每见到。吾家藏傅山晚年书《草书李商隐访隐者不遇诗》轴真迹(见《傅山书法全集》1卷106页),即钤此印,同时钤有“观化翁”一印,证为晚年之作,因“观化翁”是傅山晚年之号。又晋祠博物馆藏傅山《草书题杜樾诗后手卷》真迹(见《傅山书法全集》2卷484页),亦钤这枚“傅山印”和“观化翁”印,是卷自题“时七十八岁”,知此真印晚年多用。再联系题款中“松侨老人”四字,加之此册中傅山书风已大成熟,可知此册为傅山较晚年书,而非中年所书。
辽博藏本的傅山款下钤的“傅山印”白文印章,却是一枚根据上述印章仿刻的伪印,其笔画较肥而呆板无神,布白移位壅塞,已不见汉印与金文之金石之趣。观者对比一看便知非真。更有甚者,辽博藏本之跋文后面的“傅山印”白文小印章更糟,此印出于杜撰,由于不懂六书,“傅”字篆体明显刻为错字了。从文字学来说,傅字的右半应是“尃”,“尃”的上半部是“甫”,“甫”是由“父”与“用”组成的,即上为“父”下为“用”。《说文》云:“甫,男子之美称也,从用父,父亦声。”我们看傅山真印中,“傅”字篆体是合于六书的,“父”“用”两部分都很规范。“用”又是上部为“卜”、下部为“中”组成的,《说文》云:“用,可施行也,从卜中。”古人行事之前,往往占卜以决疑,占卜中了,认为即可施行,这是“用”字本义。所以篆书的“用”字,上部一横只写右一半,左半空缺不写,因为上部是“卜”字,傅山的真印皆是如此。辽博本这印的“甫”部分,其下面的“用”并不是卜中的组合,“用”的上部一横连写,左半不缺,作为篆体显然错了。再看“尃”的下半部应是“寸”,寸字篆书是上“又”下“一”,《说文》谓寸字“从又一”。“又”代表手,“人手却一寸动脉谓之寸口”。我们看辽博此印,“寸”的部分不太规范。总之,这是一枚纯粹的伪印。傅山精通文字之学,不会犯此低级错误。从这两个伪印亦足可佐证辽博藏《丹枫阁记》是赝品。
还有些朋友以为辽博本《丹枫阁记》可能是傅眉代笔抄录,我们认为此说亦不能成立。因为此本与傅眉书风、水平亦相差甚远,且傅眉或傅家其他人代笔抄录,自然会钤盖傅山真印,不会专门刻两枚伪印钤于其上。傅山书画仿伪之作甚多,此其一也。当然,这些仿品亦有一定资料价值,仍应保存。
傅山《丹枫阁记》真迹一直由祁县戴枫仲后人保存,清道光间寿阳刘雪崖曾摹上石,直至清末民国,戴氏家道经济中落,所藏傅山真迹多种皆售出,其中一批为本县渠氏购得。渠氏雅重文化,尤爱重桑梓地方文献,故《丹枫阁记》完好保存至今,实可贵也。
(作者为山西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陈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