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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与耳语 29

时间:2024-11-07 12:25:55

我走上宏济诊所的台阶,推开玻璃门,击打铁砂袋的沉闷声从卧室里传出来。小宋和一名穿白大褂的小伙子在看电视。小宋迎了上来,“吴大夫在练功,天天晚上九点半到十点半,他只要一进入状态,就不让打扰。”她看一眼墙上的石英钟,“还有二十五分钟。”

我把车钥匙放在柜台上,我理解一些习武之人有着自己的练功习惯。我望了一眼卧室紧闭的屋门,对小宋说:“我先回去了,吴大夫练完功,麻烦你把车钥匙交给他,替我道声谢谢。”

与县城相比,山区小镇的夜晚没有那么溽热,深夜的微风有着一丝凉意,店铺陆续关门睡觉,花妮的美发店里黑着灯,对面的王家香油老店门前一伙人在玩“斗地主”,汪传法坐在对着花妮美发店的位置,不时往那边瞅一眼。我继续往前走。张三饭店里依然灯光通明,几个腰里系着白围裙的人,进进出出,收拾着杯盘碗筷,巨大的排风扇呼呼作响,厨师的勺子咣咣地敲打着锅沿。一阵高亢的划拳声过后,响起激烈的争吵声。突然在某个包间里,有人唱起了卡拉OK:“在雨中,我遇见你,在雨中,我离开你……”带着几分醉意,声情并茂的歌声足以把自己感动得流泪。一伙人从饭店里走出来,张三站在门口拱手相送,几个人相互搀扶着,东倒西歪地往我前面镇政府方向走,一路推心置腹地交谈着。到了镇政府门口,他们围着一个穿警服的人交叉握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是阎强,他看见我过来,挥着手把众人打发走了。

“有收获吗?”他亲热地握着我的手,一起走进派出所。

“没有。”我说,“你这次可能判断错了,让我以朋友的名义,把吴兵的车借出来白白开了一圈,感觉挺对不起他的。”

“这有什么!咱又没把他抓起来,屈打成招。谁破案子不都得假设、推测?在真凶落网之前,每个人都是嫌疑人。”他拍拍我的后背,仿佛是在安慰我,“我要是一猜就准,不成大专家了吗?”

他打开屋门。“哟,我屋里这么热!马辉!”

马辉走过来,阎强掏出一张钞票,在灯光下看了看,“给你五块钱,去买两个西瓜来。”

马辉没接他的钱,骑上摩托车出去了,一会儿就驮着一个人回来,那个人怀里抱着两个大西瓜。我看着他有点面熟,马上就想起他就是那天我们去钓鱼时,骑着三轮摩托车给杜雪家送酒的人。

“到水池那儿冲洗干净。”马辉说,“不沙瓤不蜜甜,你拿回去重换!”

“保证甜掉牙。”那人拧开水龙头,把西瓜冲洗了一下,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切刀,一刀两半,香甜的瓜味四溢。他把瓜切好,拿起一块,啃吃着很得意地走了。

“马辉真行,聪明得很。”阎强吃了一口西瓜,点着头夸奖马辉。

“马辉,”我说,“你去把汪传法叫回来。”

“不用叫他,他家里种了瓜,过几天就熟了。”话虽这么说,马辉还是骑上摩托车,把汪传法接了回来。

“同志们真好。”汪传法说,“吃西瓜还想到我。”

“该买个BB机了,传法,所里有事一呼你就回来了。”阎强说,“劝说你多久了!就是不出手。”

“最便宜的汉显机子还两千多呢。”汪传法说,“再等等,还得降价。”

“传法,你这人有点不实在,其实我们都清楚,你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这么贫穷。”阎强说,“玉娥那么会持家过日子,地里有粮油蔬菜,家里养着鸡鸭,不像我们在县城生活的人,一天离了钱都过不去。”

第二天上午,张所长带队去村里走访。正逢镇上大集,街道两旁摆满了货摊,赶集的人拥挤在烈日下,脸上流着汗水。

我开着车跟在一辆拉冬瓜的板车后,缓缓前行,沿着眉河驶出镇子。挂着红色标语的计生办宣传车停在石拱桥头,它前面是两辆重型卡车,拖挂车上装载着挖掘机。桥上发生了拥堵,对面驶过来几辆拉粮食的拖拉机,与大卡车在狭窄的桥面上迎头相遇,双方僵持住了。

我把车停在宣传车后面,熄了火,刚想下车去桥上疏导一下,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从石材厂里飞速开过来,车后腾起一溜尘土。越野车开到拖拉机旁,猛地刹住,刘纪从车上下来,指着开拖拉机的人说了几句。后面的那辆拖拉机马上开始往后倒车,司机一手把着方向盘,半拉屁股离开座位,扭着身子往车后观看。三辆拖拉机鱼贯而退,让开了桥面。大卡车的发动机一阵轰鸣,排气管喷出团团黑烟,沉重的车身碾过陈旧的石拱桥,让人提心吊胆。

“噢。”坐在我身后的阎强说,“罗德林的度假村要开工建设了。”

“瞧这两台大卡!”汪传法说,“真悬乎,别把老桥给压塌了!”

“压塌了就修新桥呗。”阎强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越野车带领着大卡车往石材厂方向驶去。我们来到村委会,张富仁和两名村干部站在门外,笑迎我们下车。

张富仁握着张所长的手,一脸郑重地说:“俺本家兄弟亲自出马了!”

“我们要一家一户地排查。”张所长说。

“不凑巧,今天赶集的赶集,下田的下田,”张富仁说,“没锁大门的人家也只有老人小孩,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打开大喇叭!通知每家每户当家的,必须马上赶回家里!等着警察入户调查。”阎强说,“如果不积极配合,我们走到他家,发现锁了门,我就把他家记入黑名单,以后再想办个身份证户口啥的,别怪我把他拒之门外。”

张富仁回屋先放了一段豫剧,按照阎强的指示把通知广播了三遍。

村会计陪着我和阎强,另一名村干部带着张所长和汪传法,分头开始走访了一上午,一无所获,又回到村委会。村委会是一个独门小院,三间瓦房,屋里摆着两张方桌,几条板凳。张富仁坐在方桌旁抽烟,想着什么心事。

“张书记,中午怎么安排的?去张三饭店,还是让他们把菜送过来?”阎强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长叹一口气,“今天怎么这么热!非得让人中暑不可。”

“能怎么安排呢?人一穷了就显得薄情寡义,我们村没有一点收入。上一届村委班子,把村里能卖的都卖光了,山林,水库,连村后的那片烂泥坑都卖了!”张富仁拿起桌上的香烟,在手里摇晃着,“一块钱一盒的香烟,还是花我自己的钱买的。一年八百块钱的工资,还欠了两年没领到手,想去打工,又出不了门,今天开个会,明天又有那个事儿!”

“赊账嘛。”阎强说。

“我上任以来,这五年欠着张三饭店三千多块钱,现在去了他也不给上菜,闹个大红脸。”张富仁指着屋外的一排杨树,“就指望门外这几十棵杨树了,再长个三五年,卖了还账。”

“吃大款!”阎强说,“给罗德林打电话,大款身上拔根毛,就够一桌酒席了。”

“我没有他电话。”

“再有三个月就该换届了吧?能力有限,就让贤嘛。”阎强走过去,拍着张富仁的肩膀,“我看你们村,让罗德林干村长最合适了,你自己穷得叮当响,怎么还能带领群众致富呢?”

张富仁两眼直直地望着门外的大杨树,一言不发。

张所长和汪传法回来了,两人满头大汗。张所长冲我和阎强一挥手,“收工,回所里!”

“甭回去了!”张富仁拉住张所长的胳膊,“跟着我回家,让你嫂子擀凉面条。”

谢绝了张富仁的凉面条,我们回到派出所,去食堂打了饭。放下饭缸,我想回宿舍去换身衣服,推出自行车刚要出门,收到了一条传呼,没有汉字,只有杜雪的手机号。昨天晚上,她就给我打了个传呼,问我在哪儿。当时没来得及给她回电话,把车还给吴兵,回到派出所已经太晚了,就没跟她联系。

电话通了,听筒里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音。大约有半分钟,她喂了一声,声音有点沙哑。

“我想跟你见个面。”她说,“半小时后,我到你宿舍。”

我回到宿舍,在泉池里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拿起手枪准备束在腰上时,发现枪套口开线了。这个枪套是老王因伤残提前退休时送给我的,棕色的牛皮磨得油光光的,边缘已经多处磨损。虽然破旧了,我却一直舍不得换弃。老王是我初入警队的老师,我认为自己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比在警校课堂上学到的知识更重要。

我找出针线,刚缝了几针,杜雪就骑着摩托车来了,她把摩托车停在核桃树下,把车钥匙插入坐垫下的锁孔,掀起坐垫,望着储物箱,似乎想拿出什么东西,犹豫片刻就把坐垫放下了。她摘下手套,放在车座上,扫视两眼秧苗和野草一起疯长的菜园。

她穿着淡紫色长裙,白色带碎花的T恤,比前几天瘦了。她走进屋子,目光落在桌子上。挨着破损的枪套,是几天前我没有写完的信。

“给你写了一封信,”我说,“一出案子就没来得及誊写。”

“呀,你给我写信还要打草稿!我可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乱写一气。”她说,“那就把草稿给我吧。”

她拿起信纸,看完折起来攥在手里,在床沿上坐下,又把信纸打开看了一眼,好像是要确认某一句话。

“你收到我的第二封信了吗?”

“昨天上午收到的。”我说。

“你怎么看呢?”

“你是指——?”我回想着昨天收到的那封信的内容,“走法律程序吧,他打伤过你几次?有没有医院的就诊治疗记录、目击证人?收集起来,我认识一位律师,他挺有——”

她咬着嘴唇,手指划拉着桌面,碰到枪套,她拿起来,“看你这针脚!”她微微一笑,很自然地穿针引线缝了起来。

我坐在她身边,拿起手枪,弹匣里有五发子弹,我取出来,挨个擦拭了,装回弹匣,把枪管也擦拭了。

她缝好枪套,左看右看,“我的手总是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巧,你看看,要是不行再重新缝。”她把枪套递给我,“我做针线活太慢了,鞋还没有做好,你要穿新鞋还得再等几天了。”

我把枪套拿在手上,缝得很好,针脚又细又均匀。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枪。

“枪里有子弹,放下!”

我把手枪拿过来,插入枪套,束在腰带上。

“埋在山坡上的那个人是被手枪打死的吗?”

“没发现枪伤。”

“一个外地人?跑来咱们眉镇能干什么呢?”她像是自言自语,“打死人就一定要偿命吗?”

“不一定。”我说,“法院定罪时会考虑到很多因素,比如——”

突然传来一辆汽车驶近的声音,接着车门嘭地响了一下。

“有人找你!”她挺身站起来。

大门咣咣敲响了。

“鲁松,开门!”

是吴兵的声音。我打开大门,果然是吴兵,他手里摇晃着一串钥匙,胸前挂着黑色的带长焦镜头的照相机。

“你把钥匙落我车上了。”他把钥匙递过来。

“不是我的钥匙。”

“我正好上山想要拍点照片,就顺道给你送过来了,不是你的吗?”他把钥匙放进裤兜,“我一直想拍几张阳光下的树丛,表现阳光透过树隙照在草地上的美丽,可是总也拍不出理想的效果。”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指着我的宿舍说,“石头老房子拍起来挺有感觉的。”

“我不懂摄影,不过我听说过,摄影师好像都喜欢早晨或者傍晚的光线。”我站在半开的大门口,不想请他进来。

他侧身往门里走了一步,往院子里打量着,“鲁松,你这院子挺好的,旧而不破,还有一眼泉水?哟,你还种了这么多菜?还有瓜!”他的手指从瓜田移到核桃树下的摩托车,大声说,“你有客人?这车跟花妮的一模一样!”

杜雪出现在屋门口,双臂拢在胸前,往大门这儿望了一眼,迈步走了过来,“吴兵,想看什么就进来看嘛!”

我向后撤了一步。

“哟,杜雪!没想到是你,看摩托车我还以为是——”吴兵冲着杜雪摆摆手,干巴巴地笑着,“不打扰你们了,抱歉,太抱歉了!”他转身走向汽车,车身上有一摊鸟粪,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纸巾,往鸟粪上吐了口唾沫,用纸巾把它擦掉,然后拉开,上车之后从车窗里望着我说了句,“鲁松,对不起啊!”发动汽车,驶走了。

这时我的传呼机收到一条信息,“张所长找你,快回所里,阎。”

“你快去上班吧,我没事儿,就是想过来见个面。”她说,“我跟你一起走,我要去信用社办点事儿。”

下午我们仍然去村里走访,没有什么收获。傍晚张所长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有位老人生病了,他闷着头开起车匆匆回家了。阎强搭毕镇长的桑塔纳回县城,“这两天没睡好。”他垂头丧气,以往笑眯眯的脸上带着一丝恼怒,“今晚再不回家好好睡一觉,身体非垮掉不可,为人民服务的本钱可就完蛋了。”

晚上七点半,我收到了花妮的传呼,她说财二有消息了。

“财二同意我带你去见他,只能带你自己去。”花妮在电话里说,“他还提出了一个条件,你要是答应就见你,要是不答应就不见。”

“什么条件?”

“财二说今天晚上先把事情给你讲清楚,明天才能进公安局,他想在外面好好睡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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